处世只一恕字,可谓以已及人,视人犹己矣。然有不足以尽者。天下之事,有已所不欲而人欲者,有已所欲而人不欲者,这里还须理会,有无限妙处。
人到无所顾惜时,君父之尊,不能使之严,鼎鳠之威,不能使之惧,千言万语不能使之喻,虽圣人亦无如之何矣。圣人知其然,每养其体面,体其情私,而不使至于无所顾惜。
我益智,人益愚,我益巧,人益拙。惟有道者,智能谅人之愚,巧能容人之拙,知人各有能不能也。
君子不受人不得已之情,不苦人不敢不从之事。
我不能宁耐事,而令事如吾意,不则烦躁;我不能涵容人,而令人如吾意,不则谴怒。如是,则终日无自在时矣。雨悔无不释之怨;两求无不合之交,两怒无不成之祸。直友难得,而吾又拒以讳过之声色。佞人不少,而吾又接以喜谀之意态,欲不日入于恶也,难矣!与禽兽奚择?与禽兽何难?此是孟子大排遣。初爱敬时,将安排这念头,再不生气。余因扩充排遣横逆之法,此外有十:一曰与小人处,进德之资也。彼侮愈甚,我忍愈坚,于我奚损哉?诗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二曰:不遇小人,不足以验我之量。书曰:有容德乃大。三曰:彼横逆者,至于自反而忠,犹不得免,其顽悖甚矣,一与之校,必起祸端。兵法云:求而不得者,挑也,无应。四曰:始爱敬矣,又自反而仁,礼而忠,我理益直,我过益寡,其卒也,乃不忍于一逞,以掩旧善,而与彼分恶,智者不为。太史公曰:无弃前修而崇新过。五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彼固自昧其天,而责我无已,公论自明,吾亦付之不辩。古人云: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六曰:自反无阙,彼欲难盈,安心以待之,缄口以听之,彼计必穷。兵志曰:不应不动,敌将自静。七曰:可避则避之,如太王之去邠;可下则下之,如韩信之跨下。古人云:身愈绌,道愈尊。又曰:终身让畔,不失一段。八曰付之天。天道有知,知我者其天乎?诗曰:投彼有昊。九曰委之命。人生相与,或顺或忤,或合或离,或疏之而亲,或厚之而疑,或遇遭而解,或久搆而危。鲁平公将出而遇臧仓,司马牛为弟子而有桓魋,岂非命耶?十曰外宁,必有内忧。小人侵陵,则惧患防危,长虑却顾,而不敢侈然有肆心,则百祸潜消。孟子曰: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三自反后,君子之存心犹如此。彼爱人。不亲礼人,不答而遽怒,与夫不爱人、不敬人,而望人之敬爱己也,其去横逆能几何哉?陈几亭曰:横逆之来,若一味不较,而无自反之功,久之渐成顽钝,故必如孟子之自反,而后可以语颜子之不校也。陆桴亭曰:横逆之来,圣凡不免,然所以待横逆之道则有间。出乎尔,入乎尔,此凡庸所以待横逆也。恶声至必反之,此侠烈所以待横逆也。宽柔以教,不报无道,此君子所以待横逆也。禽兽何难,此孟子所以待横逆也。天生德于子,桓魋其如予何?此孔子所以待横逆也。荀有志圣贤,则数者之间,可不知所以自处乎?以上两说,皆圣贤至理,类记于此。
人流品格,以君子小人定之,大率有九等:有君子中君子,才全德备,无往不宜者也;有君子,优于德而短于才者也。有善人,恂雅温朴,仅足自守,识见虽正而不能自决,躬行虽力,而不能自保。有众人,才德识见,俱无足取,与世浮沉,趋利避害,碌碌风俗中,无自表异。有小人,偏气邪心,惟已私是殖,苟得所欲,亦不害物。有小人中小人,贪残阴狠,恣意所极,而才足以济之,敛怨怙终,无所顾忌。外有似小人之君子,高峻奇绝,不就俗检,然规模宏远,小疵常颣,不足以病之。有似君子之小人,老诈浓文,善藏巧借,为天下之大恶,占天下之大名,事幸不败,当时后世皆为所欺,而竟不知者。有君子、小人之间,行亦近正而偏,语亦近道而杂。学圆通便近于俗;尚古朴则入于腐,宽便姑息,严便猛鸷,是人也,有君子之心,有小人之过者也,每至害道。学者戒之。处人之道,先在知人。此条论人品极详,故附录之。
鲍曼殊曰:人行一善事,只于本身增一功德。若劝化得一人为善,则世界遂多一善人;若化得一恶人为善,则世界上少一恶人,反多一善人。其人舌以传舌,又可转相劝化,以至于千百人。若笔之于书,直可劝化千百世。如是善根流转,永无穷尽。故太上以语善为三善之首。管宁与人子言孝,与人臣言忠,与人弟言悌,因事导人于善,此独善以善人之事也。先辈云:见人须化一气字,浮气、客气、腐气、道学气一概消除,方为真实学问。
陆桴亭曰:或谓与倾险人处,甚有害,而不知甚有益,正使人言语动作,一毫轻易不得,岂惟过失可少,于敬字工夫上亦甚增益。世途甚险,常宜存此。
钱纯中曰:凡待人接物,须自家作主,不可因人起见。人薄我,我亦薄之;人慢我,我亦慢之。甚至人谤毁我,我亦谤毁之,则与彼同一见识,有何差别?
魏环溪曰:一味疾人之恶,小人之祸君子者十有八九。终曰扬人之善,君子之化小人者十有二三。
魏叔子曰:遇疾恶太严之人,不可轻易在他前道人短处,此便是浇油入火,其害与助恶一般。
毋毁众人之名,以成一已之善;毋役天下之理,以护一己之短。
人最不可轻易疑人。今如误打骂人,人可回手回口。若疑人,则此人一举一动,我有十分揣摹,他无一毫警觉,终身冤诬,那得申时。此逆亿所以为薄道也。
凡人皆不可侮,无用人尤不可侮。
我不识何等为君子,但看曰间每事肯吃亏的便是。我不识何等为小人,但看曰间每事好便宜的便是。凡作好人,自大贤以下,皆带两分愚字。至于忠臣、孝子、贞女义士,尤非乖巧人做得。予尝论朋友知已,若无些愚意在,终到不得十分至处。
与人处财一分定要十厘,便是刻。与人一事一语,定要相报,便是刻。治人罪应十杖,定一杖不饶,便是刻。处亲属道理上定要论曲直,便是刻。刻者不留有余。之谓,过此则恶矣。
凡性情烦琐,刻急猜察,最能驱忠信之人为欺诈。盖不相欺诈,则人无以容身也。
史搢臣曰:凡有望于人者,必先思已之所施;凡有望于天者,必先思已之所作。
事事顺吾意而言者,小人也,急宜远之。
凡权要人声势赫奕,我不可犯其锋,亦不可与之狎,敬而远之,全身全名之道也。
君子不迫人于险,危急之际,操纵在我,宽一分,则彼受一分之惠。若扼之不已,鸟穷则攫,兽穷则搏,反噬之祸,将不可救。又曰:锄恶除奸,要放他,可条去路。即此义也。
待有余而后济人,必无济人之日;待有暇而后读书,必无读书之时。唐氏曰:人处心行事,均须以利人为主,利不在大小,但以吾力量所能到处行方便之事,即是惠泽及人。
事系幽隐,要思回护他,著不得一点攻讦的念头。人属寒微,要思矜礼他,著不得一毫傲睨的气象。又云:好说人隐讳事,及闺门丑恶者,必遭奇祸。
唐翼修曰:古人所以重侠烈者,非无谓也。人当危迫之际,呼天地不应,呼父母不应,忽有人焉,出力护持,不及于难,济天地、父母之不逮,故知侠烈不可及也。搢臣曰:近见一种自了汉,生平未尝代人挑一担,解,一事,及到有事,未必不求人。若人人似我,又当何如?阅此益知侠烈。之足重矣。
观人者看其口中所许可者多,则知其德之厚矣;看其口中所未满者多,则知其德之薄矣。涉世镜曰:闻人善则疑闻。人恶则信,此满腔杀机也。
息允真诠曰:凡与人共事不难,同过为难。好洁已者常不顾人,此天下之大恶,鬼神所不祐也。
劝戒全书曰:持身不可太皎洁,一切污辱垢秽,要茹纳得。与人不可太分明,一切贤愚好丑,要包容得。
澹园醒语曰:凡人正当盛气,若遽阻他,反不投机,是增人之过也。待气平时,方从容与言,尚可冀攺。
涉世镜曰:立身当高一步,处人当下一步。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吾不知所谓善,但使人感者即善也;吾不知所谓恶,但使人憾者,即恶也。
说人所必不从,求人所必不与,强人以甚不便,制人以必不甘,皆是欠絜矩工夫。
盛喜中不可许人物,盛怒中不可答人简。
四本家训曰:游大人之门,謟固可耻,傲亦非分。
奸人难处,迂人亦难处。奸人诈而好名,其行事有酷似君子处;迂人执而不化,其决裂有甚于小人时。我先别其为何如人,而处之之道得矣。
苏子与人相处,不问贤愚贵贱,和气霭然,常曰:我心平易,上可陪玉皇,下可陪田夫、乞儿。
人欺未必是辱,人怕未必是福。
说朋友失德,过举,不如述前人嘉言懿行。
受人之侮,不形于色,此中有许多意味。
困天下之智,不在智而在愚;穷天下之辩,不在辩而在讷;服天下之勇,不在勇而在怯。
处富贵之地,要知贫贱人的苦恼;在少壮之时,要知老年人的辛酸;居安乐之塲,要知患难人的景况;当旁观之境,要知局内人的痛痒。
我戒毁言则人得清净,我戒,嗔怒则人得和乐我戒。横取则人得保守;我戒挑逗,则人得安常;我戒邪色,则人得完名;我戒争竞,则人得顺畅。
泛交则多费,多费则多营,多营则多求,多求则多辱。君子择而后交,故寡尤;小人交而后择,故多怨。
观人于临财,观人于临难,观人于所忽,观人于酒后。轻言动之人,不可与深计;易喜怒之人,不可与远谋。轻言者多悔,轻动者多失,轻诺者少信,轻合者易离,轻喜者易怒,轻取者必争,轻听者必疑。
熊勉庵功德例曰:节孝之名,不论低微,虽传闻必为表扬,不言人祖父卑微,不谈人闺阃,不讦人阴私,不毁人成功,不污人名节。
私窥人笥中字迹,及书信,皆大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