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去看她。

做什么都觉得更有奔头。

他沉默数秒，最终还是没把“我没有大半夜上山来吃蛋糕的爱好”这句话说出口，有点完成任务似的，拿过了苏南面前的碟子。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有些耿耿于怀，“……陈老师，我去趟洗手间。”

那风越过她发丝，打了个旋，又近乎蛮横无理地，从他指间穿过。

伶牙俐齿，故意跟他作对一样，也不知道是攒了多长时间，才攒出来这点勇气——或者纯粹是因为他生日，掐着尺度故意逗他开心？

苏南愣了一下，脑袋里有点空，“能……能存着吗？”

“原来这故事不是讲人的？”

手里一支烟快要抽完，陈知遇把烟在青石板的台阶上一摁，站起身，荡了荡大衣沾上的寒露，“后来，两人形如陌路，当这次相遇从未发生。”

陈知遇瞧着她，莫名有点想抽烟，仔细一想，今晚上自己好像抽得有点多了，这儿又是室内，还是忍下，隔着昏黄的灯光，去看对面的傻学生，“你生日什么时候？”

“那行，我的生日愿望，就是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他有点儿促狭地吹灭了蜡烛，捏着叉子屈尊吃了一口那不知道放了多久，新鲜不新鲜的提拉米苏。

“你有姐姐？”

陈知遇一霎就回到原位，手插|进衣服口袋里，像是在摸烟盒，片刻，又停下了，“走，回车上，送你回学校。”

故事关于一对殉情的情侣，约好同生共死，一碗鸩毒各自归西，奈河桥上饮了同一碗孟婆汤，就等着缘定再生。

“直走，右拐。”

脑袋里一片空白，机械地眨了下眼，片刻后，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

陈知遇愣了半刻，直到苏南在他对面，有些拘谨地道了一声“生日快乐”，才反应过来。

苏南听得怔愣，“……这是我听过最没头没尾的故事。”

“……我走过武汉长江大桥，全长1600多米，前苏联援建的。桥身栏杆扶手上，刻着向日葵的图案。不远，一会儿就走完了……像是参观一段往事的遗迹。”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那晚程宛拿不轻不重的语调，陈述事实一般的，说：“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你们这些说随便的人，把选择权交给别人，又总对别人的决定挑三拣四。”他带着玩笑的语气，好像又变回了方才在酒吧里心不在焉的纨绔。

“……我第一次来。”

浩荡的风从江上刮过来，一霎罩在她脸上。

脚步越过她身侧，“走吧，看你快冻傻了。去喝点儿东西，送你下山。”

挨窗户坐下没多久，两杯咖啡就端上来了。

回神抬眼一看，他这个半道勾连上的傻学生，端着一块插了一支蜡烛，不知道什么玩意儿东西，小心翼翼的走过来了。

“立春过后了。”

腻，一股劣质香精的甜味儿直冲喉咙。

“怎么不围上？”

“在风口？”

陈知遇隐约从林涵那儿听过两嘴，知道苏南家庭条件一般，读研以来就没问家里要过钱了，有时候还得把勤工俭学的报酬汇过去。到底不是什么拿得出来仔细询问的事，所以详细的他也不清楚。

“这就是长大的好处，”他微一挑眉，“再没人逼你做你不爱干的事，没人说你挑食，没人管你几点睡几点起。”

“没呢，我说不过您。”

片刻，她飞快地笑了一下，抬头看向陈知遇，“这个故事不好，没您的有深意，也做不出什么阅读理解。走吧……这儿真冷啊！”

苏南浅啜一口——化外之地咖啡馆里买的饮料果然有垄断市场坐地起价的嫌疑，味儿太淡，像是用来勾兑的一包速溶冲剂都舍不得一次用完。

身后鸣响电动车的喇叭，他虚虚扶着她手臂，往旁一侧，电动车从他身后呼啸而过。

勉强咽下了，立即把碟子推远，“谢谢。”

“怎么？不是嫌冷吗？”陈知遇瞥她一眼。

“不冷抖得跟筛子一样？筛下来的面粉，都够包三年饺子了。”他一抬手，解了自己随便挂在脖子上的围巾，往苏南怀里一扔。

“我没什么愿望。”

她从呢子大衣里露出的绒裙，被风掀起一角。

“真的不冷。”

……给她做什么呢？她又不可能戴。

他也没有贸然施以援手的爱好，自认乖戾，但仍会谨遵社交上的一些禁忌。

烛光晃了一下，映在她清澈的眼中。

……总觉得在这儿荒郊野岭，陈知遇才是真实的陈知遇。

年轻时喜欢烈火烹油，借着生日的由头，闹上一整宿尚且意犹未尽——好像自己的出生，真值得劳驾这么多人惦记庆贺。然而活一辈子，也不过变成后来学生在写论文时，添在页脚的一行脚注，规整又荒诞地活在“文献参考”里。

“后来……”苏南睫毛颤了一下，“后来，这个人就死了……另一个人怀念他，但明白有时候，很多事情，不如就让他过去更好。”

苏南脚步一顿，片刻，高大的身影走进一步，手里的围巾被抽走，绕了两圈，裹住她脖子，手指像是出于习惯的，在围巾上掖了一下。

“那自己呢？”

“陈老师，”苏南顿了一下，“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在舒适环境里听来的故事，一般都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