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仍是没有动。
夏蝉比另外两人还要更现实些,自己两脚陷在泥里,即便插上一身的染色鸡毛,也是飞不起来的。
给白班服务员交代完任务,夏蝉正打算歇口气,却接到电话,说是1208的贵宾需要退烧药。酒店对vip客户对需求做了分级,超出某一范围,需要客房部领班先与客户确认。
夏蝉呼了口气,暂时站着没动。
外面只有电视的声音。
夏蝉自知皮囊不差,盖因遗传了周兰。一个女人,若是生得好看又家底殷实,必是一路顺风顺水;可要是生得风流婉转又穷得两袖清风,不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夏蝉不巧属于后者。
门阖上的瞬间,夏蝉一拍脑门,陡然明白她为何会觉得眼熟:
路上,刘宝娜不免感叹,“贺先生长得帅,家世也好,可惜是个聋子。”
崇城的隆冬,五点开始天黑,入夜后温度极低,能将活人都冻成死狗。
夏蝉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靠着的这车的牌子,雷克萨斯。
吐过,她往旁边挪了挪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她朝着那人招了招手,“帮个忙,过来拉我一把!”
池悦忙说:“大家都很优秀,一切要刘经理定夺。”
夏蝉将药递给贺槐生,让他若有哪里不舒服,随时与前台联系。刘宝娜在旁手语做翻译。
夏蝉满腹烦闷无处发泄,嘴里骂了一句,猛踢一脚,结果大拇指撞上马桶,疼得她一个激灵。
刘宝娜说:“池悦姐你可舍得。”
不一会儿,池悦和刘宝娜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夏蝉发现对面栗子树的阴影底下站着一个人。
夏蝉脑袋里有一锅粥在滚,想也没想,从地下摸起一块儿石子,砸到那人脚下。
夏蝉瞧见了,笑了笑,将身上并不御寒的外套裹得更紧,站起身,冲男人说道:“谢了!你是个好人!”
“晚上十一点入住了一个vc贵宾,住在1208。客人情况有些特殊,”傅如玉点了点自己耳朵,似是颇为遗憾,“耳朵听不见。”
夏蝉未防,吓得呼吸一滞。
贺槐生看刘宝娜比划完,点了点头。
夏蝉从隔间出来,洗了个手,忍不住往镜中的自己瞧了一眼。
晨会开始前,她先与夜班领班傅如玉交接昨晚状况。
便听一人笑嘻嘻说道:“早上就看见你的耳钉了,谁送的?”
夏蝉地上坐了一会儿,胃里陡然一个翻腾,她立即翻了个身,趴在花坛里开始吐。先前席上喝的酒全都化作了冰,冻得五脏六腑都缩成一团,胃似要整个翻过来。
池悦只“嗯”了一声。
池悦似是不愿多谈,含混答道:“没有。”
不待男人回应,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哗哗的水声中,另一道声音答:“自己攒钱买的。”夏蝉听出来,这两人刘宝娜和另一个服务员池悦。
夏蝉急忙掏出手机,将方才所说的话打出来,又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找康体部的医生过来。打完字,将屏幕转向男人。
往年崇城这时候已经下雪了,可今年却只是冷,湿冷,北风刀子一样地割。
天黑透了,只有头顶一盏路灯。光也微弱,似是时刻要被浓稠的黑暗吞没。
抽完正打算出去,听见外面两道脚步声,夏蝉动作一停。
晨会上,客房部经理刘弘毅特意叮嘱要伺候好昨晚入住的贵宾,谁要是出了纰漏,直接上报处分。晨会结束,夏蝉收拾东西预备回去核对房态,分配任务,刘弘毅指节在会议桌上轻轻一叩,“夏蝉,你留下来。”
两人微微鞠躬离开。
“啪”的一声,那人这才动了,抬眼朝着这边看来。
“听说了。”
中午休息,夏蝉趁着去洗手间时,偷闲抽了支烟。本已戒了十天,早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昨晚抽了一支,前功尽弃。
夏蝉便又招了招手,“帮我个忙。”
男人点了点头,一手插进口袋,转身进去了。
刘弘毅这才抬头看她,似笑非笑,“你还是少点敏感度。”却也不肯将话说得更透,手一挥打发她走。
她朝那人挥手, “抱歉,不是故意的。”
刘弘毅看着最后一人出去,门合上,端起桌上的浓茶喝了一口,笑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留你?”
几个月前客房部有个刚来的员工,还没过实习期,搭上辰光科技的ceo,从底层服务员摇身一变,成了酒店的vip,将之前对她要求严格的领班陈艾佳一痛羞辱。
酒店是服务性行业,一天接待上百号人,大家闲暇时常聊些内幕八卦解乏。若是平时,夏蝉必定也会稍稍应和两句,可有了昨晚那茬,她陡然觉得“聋子”二字有些刺耳。
凯泽酒店的vip客户分为va、vb、vc和vd四等,其中vc是企业总裁或是公众人物。
刘弘毅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他这人不爱好茶,专好苦茶,隔着老远,夏蝉都能闻见他杯中那股子清苦的味儿。刘弘毅曾说,吃点苦好,免得人一得意,就开始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