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我还觉得在做梦,不相信你能这样轻易原谅我。我干的那些事,做多少事都不能弥补。”掌心相贴,有汗,但不知道是谁的,他不习惯这样对人掏心掏肺,总觉得像是赤身裸体闯入敌营,四面八方都是致命的武器,但他知道,无论如何还是得告诉他,“……我怕你一觉醒来,就后悔这个决定。”
醒来以后感觉到一种切肤的痛,比子弹扎进血肉尤甚。
“……你去找我的时候,我爸刚刚接到电话, 房子也得抵押出去,他跟我吵了一架, 所以我见到你的时候,情绪很暴躁,完全没靠理智行事。”
林媚轻声说:“……单东亭, 跟我讲了一些你的事。”
她愿意再相信他一次,给彼此一个机会。
陆青崖有点慌, 急忙追问:“怎么了?”
林媚笑说:“……嗯,以后再让你的什么战友哥们来替你坦诚,那就更好了。”
那天看到陌生男人送林媚回家,他跟单东亭喝得酩酊大醉。
陆青崖顿住,看她。
人生的选择不是考试答题,不会有任何事后更改的余地。
因为,如果他再有一丝让她感到失望,她会毫不犹豫地拂袖就走。
“林媚,你听我说。”他手指撅着那一截香烟,很快有烟丝散出来,风里一股呛鼻的气息,“……以前,你很多次旁敲侧击跟我讨论未来的计划,我不是没听懂,我是假装听不懂……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儿,赛车肯定干不了一辈子,而我也不大可能再回到课堂去读书……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又怕你失望,所以一直在逃避思考……”
“都说了。”
“陆……”
命运仓促生变,像一股携带泥沙的洪流,他被裹着站立不稳,无法看清岸在哪里,又是否仅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靠岸。
不管是主动低头跟她道歉,还是风里来雨里去地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或是再也不像当年那样行事无忌,和她说每一句话都带着一种诚惶诚恐的小心翼翼。
如果做手术拿掉孩子,往后也必然会由于这个决定产生罅隙,尤其是她,不可能不心生愤懑。
“也不是非得什么都说……比如买了戒指这种事。”
况且,把错误全部归咎于陆青崖,那是不公平的。
她感觉自己搭在栈桥边缘的手被他握住,捏得很紧。
母亲去世以后,他才正儿八经地去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她选择放弃,他毫无办法。
她相信陆青崖才是那个可以让她幸福的人。
陆青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侧过头,下巴蹭着她的头顶,深深深深地呼吸。
时间在给她痛苦的同时,也赋予了她强大的力量。
除了父母,除了孩子,没有谁有资格评判她的人生。
他依然深爱的姑娘,如今却属于另外的人。
当时如果继续在一起,也许不到两年,或者可能更短的时间,现实的压力就会消磨掉年少的激|情,显露出最为丑陋和刻薄的面目,那时候他们终将走向避无可避的分离——彻底无法挽回。
她现在独立而自由。
他不再是当初拿着父母的钱胡天乱地的“陆少”,他身上担着重托,他开始明白“责任”这两个字的分量和意义。
可能是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两种滋味,比单纯的痛苦更甚。
二十九岁,不是十九岁,为了所谓“自尊”,“争一口气”,“骨气”,这种挣了面子丢了里子的事,她觉得毫无意义。
“不客气啊,”林媚轻笑一声,“……谁让我是老师呢,老师总得允许学生犯错。”
世界猝不及防地袒露了它真实的面貌——残酷的,公正的。
陆青崖低头去找她的唇,“……别的话不多说了,我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毕竟陆青崖没有强迫她,她可以选择拒绝,但是她没有。
大多数人,都在平顺地迎接成长,但他的成长是断崖式的跌落。
他想,当时那几句不负责任的话,可能断送的是他这一辈子最好的缘分。
“……我这么混账,谢谢你肯原谅我。”
“你刚刚说,想跟我,什么?”
不甘、后悔。
也终于彻底知道,当时他对林媚说的那番话,错得有多彻底。
陆青崖沉默数秒,抖了抖口袋去摸烟, “……都说了?”
他已经一团糟了,那时候再去找她,不过是把她也一起拉进一个毫无光明可言的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