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媚手指抓紧了茶杯，垂下头去抿了口茶。

“嗯。”

他们有一次经过了荒郊野外的一个庙，林媚非要下去看看，说能在这样的地方碰见，多半是有缘。陆青崖不信这些，但捱不住林媚的请求，也就陪她下去。

陆青崖眯住眼，“……你再说一遍？”

二月，陆青崖去外地参加摩托车大赛的封闭集训。集训之后，就是决赛。

“其实……他在外面比赛的时候，她妈妈突然病发，送进了急救室，后来就一直昏迷，中途醒过来一次，一直喊老陆的名字，但老陆那时候正在比赛，没接到电话。后来，阿姨就又昏迷过去，直到去世都没再醒过来。等于……老陆没见上他妈妈最后一面。不但如此，冠军奖杯也没捧回去。林老师，你应该知道，老陆对拿冠军多有执念……”

单东亭过来给林媚杯子中添热茶, 放了水壶，自己在刚刚陆青崖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最亲密的人，往往最能一针见血。

他不耐烦，“别闹了行不行，幼稚不幼稚。”

“陆青崖，你要是现在走了，就别想再见我！”

“还有谁？陆青崖，你是不是……”

那目光说不清楚，似乎有很多的内容，但也似乎只是单纯的一瞥。

“……你说。”

单东亭看向林媚，“林老师，你愿意听，我就替老陆解释两句。”

“邱博哪儿受得了，麻溜地跟婷婷分手了。老陆比赛得了第三名，心里不舒坦，找我们喝酒的时候，邱博就把这事儿跟他说了，让他也提防着点，说最近女孩子之间特流行这个——你说流行这个不是害人吗？再深的感情也禁不住试探啊。”

“我幼稚？”林媚退了半步，“……陆青崖，你还没资格说我幼稚。除了赛车，你考虑过未来吗？有过一点半点的规划吗？你现在就一个高中文凭，真准备指望你赛车第三名的成绩闯出一条路吗？”

陆青崖冷笑一声，“我都说了让你生下来，你还想怎样？有完没完了？”

河岸上用铁索和水泥墩子组成了栏杆，陆青崖就坐在水泥墩子上，弓着腰，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很平淡地问她：“什么事？”

从后门出去，沿路墙上攀援藤木，葳蕤蓬勃，一股浅淡的香味。

爱德蒙趴在木地板上, 偶尔“嗷呜”叫上两声。

头发很久没打理了，有点长，盖过了眉毛，快要遮住眼睛，整个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沉的气息，和那天潮湿灰暗的天气一样。

她不太想提这事，但听单东亭的话，显然还有隐情，为了搞清楚，不得不实话实说。

陆青崖嗤了一声，“还真是试探？无聊不无聊。”

那年冬天，从沙漠回来之后，两个人感情好得如同烈火烹油。

林媚把目光投向远处，黑沉的湖，夜色中寂静无声。

“我真不想替他辩解什么，毕竟归根结底，是他不相信你，虽然多少是受了邱博他们这对的误导。我想说的，是另外的事……”

这样的语气，多少让林媚有点忐忑。

两个人一个多月没有见面，直到三月，比赛结束，陆青崖得了第三名。

“陆青崖，”林媚咬着牙，愤怒让她脑袋一片混乱，只捡着最重的话，一字一句化成利剑扎过去，“……你以为你那群兄弟为什么围着你转？你耀武扬威的一切都是你爸给你的，没了他你什么都不是！”

安静了大概有三秒？五秒？

陆青崖回来以后，一直没去学校找她。

林媚捏紧了手指，全身都在微微发颤，到底没忍住，冲过去就想抽他耳刮子，但手臂被一把擭住。

“……那天老陆找过你，撞见有男的送你回来，以为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回头拉着我继续喝酒，喝醉了才把我刚刚讲的事倒给我听。他说你说得对，他真的是靠了他爸，才能在外面吆五喝六……他家破产以后，很多朋友都跟他疏远了，可能是怕他借钱吧，”单东亭嘲讽地笑了一声，“……最后就剩下我跟邱博。”

那道身影听见脚步声，飞快地抬手。

回去时，陆青崖嘲笑林媚，“……你是不是求跟我一生一世？”

陆青崖松了缰绳，让爱德蒙进屋，自己沿着台阶下去。

爱德蒙像是听得懂这句话, “汪汪”两声就从地板上爬起来，围着陆青崖的裤腿打了个转。

单东亭笑了一声，有些唏嘘，“……那天老陆不是没让你进他家吗？我猜是因为他家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抵押出去了。老陆父亲生意早在半年前就出了问题，一直东奔西跑，希望把窟窿堵上，但还是回天乏术……所有事情赶巧了，都在那一阵发生。所以你们吵架分手的时候，阿姨昏迷不醒，家里生意失败濒临破产……”

林媚卸下自己的提包，想也没想，直照着陆青崖抡过去。

单东亭：“能吃！能吃就行！你怕是连拍蒜不会, 有资格说我吗？”

“就在你俩分手不久之前，婷婷跟邱博说她怀孕了……那时候我们都十九岁，不到二十岁，谁听到这个消息不得懵？邱博这人你也了解，肯定是千哄万哄，表面上先答应下来让婷婷生，他养。婷婷高兴了，坦白说其实没怀，都是试探他的。”

陆青崖忽地站起身, “我带爱德蒙出去跑会儿步。”

陆青崖没带他进小区，林媚猜想可能是因为他爸爸在家。

“那是我朋友，已经结婚了。”

林媚：“……所以……”

单东亭看着林媚，“……林老师，我替老陆求一句情，那时候，他可能真的是顾不上那么多。”

“哦。”陆青崖瞧着她，“……生吧，我养。”

斟酌着，先问他：“……你还好吗？”

一人一狗，夜色中跑远了。

或者更久。

那真是血肉模糊的一场对话，以至于那时候冷静下来了依然耿耿于怀。

远山近水，一片岑寂。

过了片刻，方声音平缓地说：“……那年三月，我告诉陆青崖我怀孕了，他对我说……”

林媚：“……”

他俩面对面站着，同样的胸膛起伏。

他穿得很单薄，就一件薄薄的黑色t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