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贺冲洗完碗出门,周姑娘已经跟金毛闹成一团了。她一点儿也不顾及身上穿的t恤和牛仔裤两三千一套,蹭得全是泥和灰。
贺冲发现,周茉揶揄人的水平日渐水涨船高——这可能多半是跟他待久了以后,耳濡目染的结果。因此他非但不觉得不高兴,反倒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感。
“我过来找你,你先上课吧。”
周茉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一把夺回手机。
一寸一寸,越来越近……
“你笨,不奇怪。”
周茉声音低沉:“记不记得我问过你怕没怕过什么?”
贺冲笑说:“突然想吃舅舅摊的饼,就临时过来了。”
两人下了车,周茉跟在贺冲身后,沿着铁轨慢慢往前走。那垫在铁轨下方的枕木都已开裂,从缝隙里钻出来几蓬枯草。
严天宇猛点头。
最后,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他突然之间就失去了此前打算循序渐进的耐心,一种焦躁和冲动把他变回了一个不超过十八岁的毛头小子。
贺一飞明白过来:“家世挺好?哥,你怎么又招来一个富家小姐……”贺冲扫过来一眼,他自知失言,立即收了声。过了片刻,他又低声嘟囔一句,“不过我觉得周姑娘不一样,人挺好的。”
孙祁大方地朝他丢出钥匙,难掩得意之色:“我告诉你,整个西城,这车不超过五部。”
贺冲问:“什么要求?”
“没。”
贺正奎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喜欢就多吃点儿。贺冲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个,还跟一飞抢,一点也没当哥哥的样子。”
周茉踌躇许久,迈出了一步。
“那你也应该自觉!”
“这得还给我,不然你爸看见了又要揍你一顿。”
这会儿,周茉正蹲在宿舍楼前的空草地上逗他们养在厂里的一条金毛。闻到这香味,她肚子“咕咕”乱叫:“我饿了。”
“学校。”
孙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问:“想试试?”
两人气势汹汹,又是撸袖子又是互飙脏话,周茉看得有点忧虑,望向贺冲,问道:“咱们要不要上去劝劝架啊?”
“真的?”
贺冲松了一口气:“即便孙公子你敢拿来试水,我也不敢接。”
贺冲一挑眉,侧身低头打量她:“哥这样的还能没人追?从前一放学就有成群的姑娘排着队去球场上给我喊加油。”
“你跟叶茵茵这么熟,就没觉察到?”
贺冲对她说:“你先去玩,我帮一飞洗碗,一会儿去找你。”
周茉:“哦。”
直到周一一早,贺冲才终于接到周茉的电话。周茉向他道歉,说自己没事,周六、周日都在家里,父母没让她出门。
叶茵茵拍他的肩膀:“韩老板别激动,咱们俩都是深度合作的关系了,还嫌弃什么。”
周茉说:“你读书的时候肯定会在课堂上带头捣乱。”
韩渔说:“贺老板别谦虚,贺老板马上发大财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周茉被贺冲拽得脚下踉跄一步,又飞快地站稳,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跟着贺冲飞奔起来。
来开门的是贺一飞,他一看见来人,他惊讶道:“哥,你怎么来了?”
“谁跟我说稳得第一的!我给你投了那么多钱,你给我带了几个大学生过来?!”
周茉因创业大赛决赛放了叶茵茵的鸽子,深感愧疚,便提出请客赔罪,连带喊上韩渔和贺冲。因为大家的时间不统一,于是这顿饭直到三周之后才终于成行。
“你!”
“是啊。”
周茉坐在副驾驶座上,扭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吃完饭,贺正奎就打发他们出去玩,不用替自己收拾碗筷。
叶茵茵打断他:“我不是给你介绍过吗?”
他觉得自己迟早得被她气死。
沉默良久,贺冲问:“我能问问吗,你爸为什么对你动手?”
“我只知道你是画画的,还从来没看过你的画,给我看一眼吧,见识见识有多丑陋。”
周茉还在记挂着韩渔和叶茵茵的事:“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他曾饥肠辘辘地走过镇上那条破败萧条的街道;他曾睡过火车站寒气彻骨的长椅;他曾与八个人合租一间房,一个月只依靠五十块钱维持生计;他曾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医生告诉他说,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他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
然而贺冲只是扯了扯她还穿在身上的外套。
忽听身后脚步声急促,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手伸过来猛地抢过她手里的石头往地上一扔,顺手将她的手一抓,低喝:“快跑!警察来了!”
周茉畅快不已,睁大了眼睛,笑着大口呼气。
贺冲倏然凑近一步,站在她身后,微微低头,贴着她的耳朵,语调里含着几分说不出的蛊惑意味:“你看啊,这条街上就一个监控,很久以前就坏了,不可能抓住你的。”
周茉喉咙里哽了一块,终于明白方才自己说羡慕他时,贺冲那句似笑非笑的反问里藏着怎样的深意。那晚他也说过,她拼命想要逃离的这些,未尝不是多数人的向往。
第一步迈出去以后,第二步也就简单了。她的脚步有点落不到实处,深一脚浅一脚,好歹终于走到了橱窗前。巧的是——窗前的地上正好就有一块趁手的石头。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周茉嘟囔:“了不起咯。”
贺冲转身吹了声口哨,大踏步回到车上。夜间车灯闪了一闪,透出浅黄的光,向着远处延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