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热水送到段永昼手里,他端着水杯喝了两口,轻声对周茉说了句“多谢”。
周茉难掩惊喜:“你怎么在这儿?”他穿着十分正式的西装,上回见他这样打扮,还是在贺宓的葬礼上。不得不说,他穿上西装有一种不同于平常的感觉,是正派又内敛的英俊。
孙祁把他介绍给自己的那伙朋友:“冲哥,我跟你们提过,办事特靠谱。”
周茉抬头,眼睛被泪水洗净,显得格外明亮:“如果我反抗,你会陪着我吗?”
贺一飞当然要刨根问底:“哥,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还真是周茉打来的。贺冲开了免提,把电话放在茶几上,点了支烟,笑问:“怎么跑去巴黎了?”
周茉垂着眼:“那封信是我写给他的,在他跟我提分手以后。他跟我分手是因为……”
周茉想也没想,拔足狂奔。她一刻也不敢停,直到跑出去六七百米,到了车场的大门前,方才刹住脚步。
秋日的阳光里有一股混杂了尘埃的热烈气息,巷里几户人家、几爿小店,不知谁家门户紧闭,从水泥墙里伸出半边橘子树。
校门口人来人往,周茉抓紧了包走得飞快,跟人错身时好几次差点撞上。贺冲就跟在她身后,想加紧脚步跟上去,想了想又作罢。
直到这个时候,周茉才把早前被自己拒绝参加的比赛跟段永昼联系起来。著名画家段绍安天赋异禀,在领域内颇有建树,然则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为了纪念段绍安,段家后人以其名义创办了“段绍安杯”青年油画大赛。而段永昼,就是段绍安的孙子。
“那你输了。”周茉扬眉一笑,“你读书的时候没学过道旁李树吗?要是不酸早被人摘光了。”
周茉落地,别过目光,不自在地低下头整理衣服。片刻后,她又忍不住抬眼去看。贺冲却早已转身走了,步子懒懒散散,还和平常一样。周茉心里徒生一股微妙的气恼。
贺冲眉头一拧:“你打电话不要紧?”
韩渔一骨碌爬起来:“还说呢,昨天姓叶的那丫头创业大赛只拿了第二名,抱着奖杯一下台就哭得稀里哗啦,非讹我请他们全队人吃饭。”
“你骗人。”
手刚伸出去,就被贺冲一把摁住。
如此盛会,周思培和唐书兰自然不会漏了风声,一打听,周茉居然没有报名参加,当即雷霆震怒。
在车上,贺冲给韩渔打了个电话:“后天我舅舅过生日,我离开西城一趟,酒吧的事你多看顾一下。”
刚才她被父母押着相亲的全过程,他在不远处,一点没落地围观下来了,心情复杂,却又理不出头绪。
成长拔节的痛,比任何伤害都要来得深刻。周茉正在经历,而他已然做不到置身事外。这种心情,可能是不放心,可能是比不放心更深的疼惜,更有可能,是比疼惜更深的喜欢。
贺冲莫名想到了自己的十八岁,高中读完了,大学没考上,无处可去,在一种茫然之中,登上了去部队报到的大巴车。那时候训练完毕,在操场上看着落霞归去,总有一种天地浩大而自己无路可走的恐惧。
贺冲顿了一下:“中午人多,得排队吧?下回再带你去吃,我下午还有点事,估计来不及。”
周茉跟他约定好时间,把手机锁屏,转头一看,叶茵茵目光灼灼。
“还行。”贺冲没告诉她,做餐饮的可比他这个“修车”的赚得多多了。
自打认识贺冲以来,周茉跟着见了开酒吧的韩渔,开拳馆的王松,搞汽车改装的两个大学生,如今又冒出来一个坐牢的表弟……
周茉难掩失望,一闪身钻进了副驾驶室。
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个法国巴黎的号码。他有些困惑,套了件衣服,接起电话:“喂……”
站在门口的是贺冲。
“你不是有她电话吗?你自己联系啊。”韩渔困得脚步虚浮,走路打飘,“我去补个觉,你自便吧。”
“那你饿不饿,带你去找点吃的?”
片刻,他想起什么:“姑姑的事……你节哀。”
贺冲的神情丝毫未变:“你可真厉害,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有这么复杂的心路历程。”
周茉急忙抬手背去擦,瞧见贺冲笑得促狭,才明白自己又被他耍了。两人蹲在树影下的模样,一点也对不起各自身上的衣冠华服。然而周茉毫不在意,只觉得畅快,心里也渐渐生出一点勇气:“你会陪着我吗?”
段永昼摇摇头,声音平缓如流水一样:“你自己去玩吧,不用陪着我。”
“啊!”周茉惊叫一声,心脏高悬,脑中一片空白。
贺宓年轻时犯糊涂,生下贺冲之后,为了自己往后还能正常恋爱生子,没认这个儿子,而是扔给给了哥哥贺正奎。
下了课,叶茵茵去社团开会,周茉去跟贺冲会合。快到门口时,一个人迎着她走了过来。
贺冲走过去踹了一脚,韩渔嘟囔了一声,打着呵欠睁开眼。
“你只用画画,其他事情自会有人帮你打理。”
“不用尝,闻着就酸!”
“还要我三顾茅庐?你想画就画,不想画就不画,这是你的自由。”
“你觉得酸不酸?”
贺冲在员工休息室将就一晚,一清早起来冲了个冷水澡,就准备出门去把车开回来。走到楼下大厅,他发现韩渔跟条死鱼一样瘫在沙发上。
段永昼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周茉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地看着她。
贺冲转头一看,贺一飞手里躺着一个发圈,上面还缀了两粒小小的樱桃形状的装饰品——这东西当然不可能是他的。他仔细想了想,估计是哪回周茉在这儿洗澡时留下的。
刚从冰柜里拿出来,还带着凉丝丝的雾气。入口微刺,过后是沁凉的回甘——但因为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所以得轻拿轻放,小心呵护。
贺冲毫不吝啬,赚来的钱三人均分。两个大学生这一单收获颇丰,满意而归,旅游的旅游,回家的回家,闹哄哄的车场一下就安静了。
周茉回过神,往速写本上瞥了一眼,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个熟悉的轮廓,她心里一惊,急忙扯书一掩:“什么八卦?”
唐书兰拍了拍周茉的肩膀,警告似的看她一眼。
贺冲自然也是坚持原则毫不妥协,会谈陷入僵局,不欢而散。
“六点。”周茉晃着锁链,满脸的跃跃欲试,“先从哪一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