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老王拖着条瘸腿,横在了独轮车前面,“诺,照这个缸子给我装满喽,放心不会短你们钱,说起这豆腐脑啊,可真有些年头没吃了,对了,你们这豆腐脑是甜的,还是咸的,有葱花酱油没,我可告你们一秘密,这豆腐脑一定得配三合坊的酱油,那是老曲陈酿,市面上的酱油,都没这个味儿……”
老王远远地喊了声“来一碗”,可那四五个汉子似乎没听见一般,依旧推了车行进,车速似乎还迅疾了几分。
老王正被这番惊变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际,忽见这五个壮汉,强行推动了小车。
“同志,来碗豆腐脑呗,新磨鲜榨的,咱这可是十几代的铁招牌了,东南一绝,怎么样,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嗨,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儿,方才我老汉死活要买,你死活不卖,说什么这是老洪家定好的,怎么着,这会儿又肯卖了!”
刚咽下一口馒头,老王便远远地瞧见四五个汉子推着两个独轮车,缓缓朝市委大院行来。
就在老王和薛向寒暄之际,红脸汉子忽然对薛向吆喝出声了。
若老王细心,便能发现,其余四人也同样如此,似乎在找寻什么。
“不敢,不敢……”
“心气儿不顺,你冲我发什么火啊,也亏得是我了,要是别人,定不与你干休,得了,以后注意就是,这年轻人啊,不怕没本事,最怕有脾气啊,我这辈子可不就是让这幅坏脾气给耽误了,你们啊,都得引以为戒……”
薛向大喝一声,陡然避了开来。
把着前面一辆独轮车的红脸汉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老王的喋喋不休。
先前,他自己想吃完豆腐脑,还咬着牙下了半天决心,这会儿,瞧见这四五人,推着小车,顶风冒雪,冻得鼻红耳肿,立时就动了恻隐心,宁可舍出天价。
而普通一碗豆腐脑,不过一毛二三分钱,老王出一块,装满这搪瓷缸,可算是十足十地开了高价。
老王嘴上呵斥,脸上却并不怎么生气,但听他接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这帮小年轻儿啊,就是狗眼看人低,不对,就是势利眼,老想着法儿的跟人家做大官儿的攀交情,你们这号我见得多了。”说罢,又转脸冲缓步上前的薛向道:“得勒,薛主任,今儿我老汉就跟你沾回光喽,对了,我那儿有新制的茴香豆,知道你好这口,一会儿,我送你一包……”
红脸汉子脸上青气一现,眼见着就憋不住了,他身后的老成汉子抢先说话了,“老先生,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咱们这豆腐脑平日里都能卖,就今天不能卖,因为今天这两缸,是人家定制的,这不,那边小区的洪胖子家嫁闺女,人家说了,早餐就上豆腐花,这不,才定了两缸,咱是买卖人,不能不讲信用不是!”
话至此处,车上那人身份,不言自明,正是薛向!
老王跑出门岗的时候,两个独轮车刚经过市委大院大门,似乎因为对市委大院厚重权力威压的畏惧,那两辆独轮车几乎贴着市委大院门前的主干道靠远一侧的边线在走,看架势是想尽量离这个权力机关远些。
一念至此,他赶紧冲老王作揖,“老大爷,刚才是我不对啊,您别见怪,为熬这两缸豆腐花,我昨儿一晚上没睡觉,这一大早地,又起来赶路,难免心气儿有些不顺,您多担待,多担待!”
老王正要拦阻,忽听刺溜一声响,一辆军用吉普刹住了车,停在了小推车前方四五米处。
可前面的两个独轮车,这下明显加快了速度,继续超前推进。
“什么?不卖!你这话儿怎么说的,你莫不是想坐地起价,成成成,看你们大冷天,一大早就推车出来,也不容易,都是苦命人,得,你把我这缸装满,我出一块钱!”
老王也乐呵呵地冲薛向挥手!
一看小车上售卖的竟是这经年未曾一见的美味,老王突然馋虫引动,燥得不行,心中狠很下了决心,捧起烘炉,带上帽子,提了搪瓷缸,便跨出门,朝推车奔了过去。
谁成想不待他一句话喝完,他身后的老成汉子,便扯着声,道:“都注意了,来了,来了!”
说话儿,老王左手晃动着绿漆瓷缸,右手掏出了包着钞票的老布手绢。
红脸汉子终于忍不住发飙了,但见他伸手就进小推车一侧的红漆桶掏出个大号铝质水瓢来,砰的声响,砸在了盛豆腐脑的缸沿上!
却说,就在老王和薛向絮叨得正亲热之际,薛向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手中的这绿漆瓷缸下方,还印着军用两字,以及年月日,若仔细瞧,能瞧出这是五零年朝战时,士兵的随身饭碗,如此大口深底,普通的瓷碗,得盛三四碗,才能盛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