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儿，便可看出老王是个十足十的善心人。

红脸汉子本也是犟脾气，一惊之下，便要耍横，打算强行推开老王，继续赶路，可这老成汉子的话音入耳，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他悚然警醒：对啊，自己今天是来干大事儿的，怎么能为这点鸡毛小事，误了大事儿！

这次推车，这帮人却不是笔直朝前行进，而是斜着朝路中央行来。

“哟，王叔也在呐，新年好，我给您老拜年了！”

瞅见老王，薛向原本就准备下车，这会儿，听这红脸汉子一吆喝，猛地也犯馋了，这豆腐花的鲜嫩滑腻，可是他念叨过不少回的，却一直没见有地儿卖，今儿撞见了，自然不能错过。

“老先生，老先生，您别发火啊，我兄弟他年轻，不懂事儿，您别跟他一般计较，大成子，还不快给老先生道歉，不然你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立时，他便冲红脸汉子应了一声，打开车门，就步了下来。

老王腿脚不好，可眼神儿却是极佳，远远地便瞧见，独轮车上的硕大瓷缸正前方贴着三个血红大字——豆腐脑。

“不卖！”

“嗨，我说你这老头……”

看门多年，寂寞太过，老王就养成了这话唠的毛病，无事的时候，甚至能对着桌子自言自语。

老王方说到“这豆腐脑一看味儿就正”，鼻子里猛地就袭来一股恶臭，霎时间，便冲得他脑门儿发昏，闭了嘴巴。

“王叔闪开！”

说话儿，薛向在车上，冲老王拱了拱手，对这个为国家流过血的老兵，薛向始终是心存敬意的。

今天是正月初九，周一，也是政府各部门、各机关恢复正常工作的日子。

一听是这么回事儿，老王也傻了眼，刚退开几步，可到底敌不过心中的馋虫，一想到那细嫩香甜的豆腐脑，今日错过，不知哪天还能赶上，他这退后的瘸腿，又拔了回来，“我说，我今儿实在是馋得狠了，就想吃这一口，这么着吧，我也不要一缸了，你们给我匀两勺，一桶匀两勺，这点儿量，老洪家也发现不了不是！”

红脸竟压根儿不为这送上门来的大生意激动，竟然喝骂开来，更奇怪的是，喝骂间，他这眼神儿都不在老王身上停留片刻，而是伸直了脖子，朝前方张望。

老王以为北风太大，隔得远了，人没听见，便又继续超前追去，边跑，边喊着停。

“嗨，嗨，我说怎么回事儿，耳聋啊，我这么大声喊，你们都听不见！”

“我操你娘的，小兔崽子跟谁说话了……”

说话的是后边一辆推车的汉子，看着甚是老成，四十多岁，前半边头全秃了，大冷天的也没戴帽子，冻得头皮通红。

老王心慈，可不代表是个丝瓜瓤性子，上过战场的人，谁没血性，老头子还杀过人呢，更何况这些年，老头子虽是门卫，却是享受着科级干部的待遇，性子更是孤傲，哪里受得了被红脸汉子这般喝骂。

喋喋不休间，老王又伸出了搪瓷缸。

“嗨，嗨，卖豆腐花的同志，麻烦你们让让，让让……”

“说了不卖，你这老头儿墨迹什么，滚开！”

而今天凌晨三点多，被薛向打发回老家过完新年的小吴、小李，也赶了过来，薛向这才彻底摆脱烦人精，趁着新年第一天上班，赶了个大早。

他这一发怒，眼睛瞪得像牛蛋，额头左侧的那寸许蚯蚓状的刀疤，更像活了一样，唬得红脸汉子一跳。

老王瞧见车上那人，一张满是沟壑的老脸，如菊绽放，“嗬，是薛主任啊，这么早就来上班来！”

车方停稳，便见吉普车驾驶舱的侧窗里，探出张眉目英挺的脸来。

对这位薛主任，老王也是有着极大的好感的，只因薛向每次进门出门，遇见了，总少不得和老王打招呼，偶尔还会丢一包满身洋码子的香烟进来，老王自觉看门二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和善而有礼的年轻干部，他在心里，也给这位薛主任打上了个有前途的评语，至于为何有前途，他又说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