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巨大骸骨缝隙里一种暗绿色的苔藓,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试过很多法子,年轻那会儿,也跟你一样,不信邪,仗着点天赋,在这人间牢笼里瞎折腾,结果呢?刚摸到点边,便被打回了原型。”
老秃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就想啊,只要我玩命地练!玩命地修!什么功法狠练什么,什么禁术敢碰什么!就想看看,把这身囚徒的皮囊练到极致,能不能撕开这狗屁牢笼,看看外面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能不能揪着那天道小儿的领子问一句,老子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冲天的戾气,但随即又迅速低沉下去,如同泄了气的皮囊,只剩下无边的倦怠。
“结果?嘿,你也看到了。”
老秃拍了拍自己光溜溜的脑门,又指了指周围望不到边的巨大骸骨和死寂泥潭。
“练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活成了个老怪物,骨头倒是够硬,没被彻底打成灰,但也废了大半条命,最后还不是被那狗腿子逼得跳了这归墟沉渊?要不是运气好,掉在这老龟壳碎片堆里,加上这化骨泥潭深处对那狱卒的感知有干扰,我这把老骨头,也早成了泥潭里的一个泡泡了。”
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带着几千年的尘埃。
“罪名?或许真没有具体的罪名,或许,就像养在圈里的猪羊,生来就注定了被宰割的命运。”
“我们就是被圈养的罪畜,存在的本身,就是狱卒需要看守和定期清理的罪。”
老秃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一种认命了的、深入骨髓的麻木。
“认了吧,小子,在这鬼地方,能喘气儿,能啃两口这腥了吧唧的渊底盲鱼,就算捡来的日子,别想那么多,想多了,除了疯,就是死得快。”
王清平沉默地听着,老秃那充满绝望的认命论调,像冰冷的泥浆试图将他淹没。
但内心深处,那一点由无极真人的逼迫、由罗盘碎片的指引、由百年沉睡和记忆复苏所点燃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极致的冰冷和绝望中,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疯狂。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掌心那道焦黑扭曲的灼痕,那是罗盘碎片留下的印记,也是他最后扑向深渊的凭证。
此刻,那印记竟在隐隐发烫,仿佛在回应他心中翻腾的不甘,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骨节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认命?”王清平的声音嘶哑,却像绷紧的弓弦,带着一种濒临断裂的危险力量。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老秃,那里面没有麻木,只有燃烧的火焰和冰冷的恨意:“老秃,几千年磨灭了你心中之火,骨头缝里都浸透了这鬼地方的绝望,你认命,那是你的事。”
“既然当初我选择踏上这条路,那我便不会后悔,我的家人还在等我……所以……”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但他咬着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硬是半坐了起来,靠在冰冷的巨大骨架上,喘息着,目光却锐利如刀。
“我不认。”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凭什么?连个罪名都没有,就把所有人当畜生一样圈养、清洗、清除?那天道……它算什么东西?”
他抬起手,指向头顶那片无尽的黑暗,指向那吞噬了无数骸骨的归墟沉渊上方,仿佛要穿透这深渊,直指那冥冥中的存在。
“无极老狗逼我跳下来,是想要我的命,想要我手里的碎片,他以为我死定了,但我活下来了!”
王清平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我王清平的命,不是它天道想收就能收的!”
他猛地转向老秃,眼神灼热逼人:“老秃,你活了五千年!你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告诉我,这牢笼的墙到底在哪?那狱卒的眼睛是不是也有看不到的角落?你说这泥潭深处能干扰它,那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别的路?”
老秃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伤、虚弱不堪,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年轻人。
那眼神里的火焰,那不顾一切的疯狂,让他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心底,似乎被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以为早已熄灭的东西,在麻木的灰烬深处,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路?”老秃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但里面那股死气沉沉的麻木似乎淡了那么一丝丝。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这片巨大空间最深处、光线几乎无法触及的、更加浓稠的黑暗方向。
“看见没?那边,泥潭的尽头,贴着岩壁的地方,黑得邪乎,那后面,据说有条缝儿。”
他浑浊的眼珠转向王清平,里面沉淀着五千年的谨慎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弱的光。
“老龟壳子沉下去前,含糊提过一嘴,说那缝儿后面,有东西……不归那家伙管,是这深渊自己长出来的,还是更古老时候留下的窟窿,没人知道。”
老秃顿了顿,干裂的嘴唇抿了抿,似乎在权衡,最终,那丝微光似乎亮了一点点。
“那地方……天道的爪子,大概……真伸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