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海大师说:“佛陀、观音、护法,路过寺庙看贫僧之心,贫僧岂能避之?”
“佛陀?观音?护法?你说他们?”
觉海大师说:“贫僧说众生。”
“晚辈看他们,却是凡俗……”
觉海大师笑而念道,“阿弥陀佛。”
这一节,他已经把论礼之数人辩下去了。可人家听不懂,他对牛弹琴,毫无办法。却有不争之心,以一声佛号作为结束。夏琼闻言,却不肯放过,与同样不想饶人的袁天青一起说道:“那个……”相视一笑,都停住了。
夏琼说:“袁公子,你说吧。”
袁天青说:“你说吧,冲你来的。”
夏琼看了觉海一眼,想到这一辩稳赢,于她却无用,不如让袁天青在觉海面前露露脸,便坚持道:“小女子怕说不好,你说吧。”
两人推辞,却让夏川急不可耐。
小孩子跳起来,说:“我来。你们听听看有无错处,再来补充。”既如此,便由他来说说。只见他在众人注目下走了两步,毫不露怯,说,“小子刚才听你们说礼。论语有一言,礼之用,和为贵。你们为礼争执,以至于到了想要把人驱逐的地步,这就是你们的用礼之道吗?况且刚才大师称小子佛陀,小子看大师是一沙弥……”
觉海大师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论礼之人却说:“小娃娃,你颠倒了吧?”
夏川平静地说:“人性本善,故佛陀、观音、护法常驻于人心,只需常怀善念,众生就是佛陀。尔等说我们是凡俗,只因尔等是凡俗之眼,凡俗之心。小子看大师是沙弥,是因为小子是沙弥。大师看我等佛陀、观音、护法,是因大师是佛陀、观音、护法。目映七窍玲珑,耳闻三界众生。论考据,尔等未落下风,然境界太差,不值一驳。”说完,他正好看向袁天青和夏琼,两人皆竖起大拇指称赞。
刚才还得意的几人,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那些话竟暗合禅理。
对这道理,他们不是不服,只是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却让他们脸色难看。
一人恼羞成怒,轻拍案,起身说:“小兔崽安敢辱我?”
夏川略思片刻,说:“老乌龟怎能骂人?”
恼羞成怒者撸起了袖子,袁天青走过去,挡在前面,质问:“你想怎样?”
撸袖子者被人拉扯一下,咬牙后退,另一人站出来,拱手介绍道:“吾乃越州赶考书生张爱琴。”随即发难,“没想到此子小小年纪,竟然还会对句。你是他家的大人,想必也会。在下有一联,‘人曾是僧,人弗能成佛’,可能对否?”
这一联暗藏机关,实际上是一个拆字联。僧是由“人”和“曾”组成的,而佛则是由“人”和“弗组成的。可不好对!
能出此联,这个人可不简单。
袁天青略思片刻,轻笑,转身。
看向夏川,夏川正苦思;
看向夏琼,夏琼跃跃欲试,随即摇摇头;
继而看向了觉海大师。
觉海大师轻道:“护法,此一联是几位施主给贫僧的,贫僧暂未对出。”
袁天青打了个稽首说:“倒也不难对。毕竟他们几个已经把下联带来了。”他轻笑着看他们,对道,“下联就是,‘女卑为婢,女又可称奴’。”
一群输不起的娘们,真当自己多厉害。
张爱琴听了此联,虽是淡淡几个字,却如惊雷响在耳边,把他震懵了。饶是他一向能言善辩,伶牙俐齿,此时竟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身旁之人倒也够义气,扶住了他,要把他带走,其中有人喝道,“请留下名号?”
袁天青回道:“咋地,还想报仇?吾乃巴城袁天青。”
张爱琴一颤,惊道:“你就是袁天青,你就是‘烟锁池塘柳’的出题人?”
夏川挤出来说:“何止,他还对出下联了呢。桃燃锦江堤,你没听过?”
“听过。”张爱琴说,“告辞,他日长安再会。”
袁天青摇头,“我又不去长安!”
张爱琴才不信有人才华横溢而不入长安城,只觉得对方在轻视自己,羞恼地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他想,他必能另出一绝对——就算对方真的不去长安城,只要能难倒天下人,自然包括此人在内。他必能名扬天下!
只是今日,他只有愤愤地离去……
觉海大师说:“阿弥陀佛,护法之才智胜过贫僧多矣!”
袁天青转身一笑,“大师还有争胜之心?”
觉海笑道:“修行多年,唯此心难放,不然也不会挤破脑袋争那状元。俗世中走过一遭,空门里修了数十载,还是凡夫俗子!”
“红尘中来去,非要成佛吗?”
“执念难消。护法不修佛,不想成佛;若有人抢了你的红颜,你非要阻止吗?”
“哈哈,在下修为不足,得跟他拼命。”
觉海大喜,笑道:“几位快请坐!”
四人皆有心之人。入座后,聊画中天地,谈诗中乾坤,煮茶喝茶,一夜甚欢,几乎忘记时间,不知疲惫。大有引为知己之感。而从这觉海身上,袁天青看到古代顶级知识分子的横溢才华,与卓绝的气度,对这古人感观大好。
任何一个时代,论智计,其实并不差。古人缺的只有未来的知识。
知识无法无中生有——袁天青身上的知识,是千百年来积累的结果,当然不差。
这是知识的胜利,非智之胜利。
却说这几人夜谈之时,寺庙里进驻几位官差,护着一个中年的传旨太监。他们赶路到深夜,身心俱疲,故而在此歇歇脚。
明日他们就要去巴城传旨——那太监已经问清楚,出了那“烟锁池塘柳”对句的人,就是巴城人,如今在一个姓夏的财主家寄居。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正主,传旨太监的心里暗松了一口气。他吩咐道:“快休息片刻,明天就把这旨意传了,把人带去长安,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长安城的几位可能都等急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是等忘了。他紧赶慢赶地跑来传旨,就是想在新主子面前露露脸,要是带回去晚了,被新主子怀疑他办事不力——如今他已经不再年轻,后半辈子可就没指望了!
所以第二天黎明时分,他便收拾东西,赶去巴城。
若是再晚片刻,只怕刚好能撞到从觉海房中出来的袁天青一等。
时也命也,就这么错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