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士提着药箱,熟悉地自侧门进入延禧宫,却一时恍惚,
依稀记得去年立秋,此处花木修葺整齐,繁茂旺盛,而眼下,杂草丛生,几株枯黄绿植垂靠院墙边,无人打理的藤蔓随风凌乱,
他轻轻叹息,这深宫之中,帝王恩宠便如甘霖,能使一切生机盎然,亦能转瞬弃作尘土、任其枯萎凋零,脑海中不由浮现一张夜夜闯入梦境的娇媚面孔她的宠爱,是否会一如当下?
叶天士苦笑一声,应是会吧。
约莫正午时分,半开窗棂透入烈日刺目的光,却未带来丝毫暖意,只将沉闷的热浪推入卧房,
纱帐轻垂,阻住几只欲飞入的蚊虫,窗外的蝉鸣断断续续,像极了璎珞微弱的喘息,
她斜倚而卧,面如死灰,脸颊凹陷憔悴,纵使五官清丽依旧,却难掩失了生机的萧瑟。
片刻后,叶天士迈步进屋,探手诊脉,旋即心中长叹,这些日子他竭尽全力,每日悄然潜来为魏璎珞诊治、还是只能吊住半条命,如今怕是连这半条也
他故作淡然,将事先煎好的药端起,置于几案上:“喝吧。”
闻声,璎珞缓缓睁开双眼,曾经灵动狡黠的双眸黯淡无光,她一动不动,直直盯着天花板:
“你的话越来越少了。”
叶天士微怔,见榻上那人侧首不语,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这时,宫外隐约传来锣鼓声,喜乐喧天。璎珞蛾眉紧蹙,虚弱开口:“外头在做什么?”
叶天士沉默半晌,低声答道:
“乾舜贵妃要封皇后了。”
闻言,璎珞双眸愕然,继而迅速被滔天怒意填满,她挣扎着要坐起,胸口剧烈起伏,脸颊因情绪激荡染上赤色,嗓音嘶哑:
“那样的毒妇,竟能与皇后娘娘平起平坐?!”
见叶天士眼神复杂,似怜悯,又似是不赞同,璎珞霎时明白了一切,泪沿着清瘦的面庞滑落:
“她害了先皇后、又毁了我,却风光无限,你我相识数十载,也不为我感到不公吗?”
叶天士垂下眼帘,眸色如罩寒霜,无言片刻,他抿了抿唇:
“君恩如流水,既然选了这条路,便该料到皇上的宠能给你,也能给旁人。还是先喝药吧,”
他补了句“抱歉”,匆匆离去。
入夜,延禧宫愈显凄冷如墓。
魏璎珞缓缓撑起身子,颤巍挪至书案前,铺开一张雪白的信纸,点点红梅滴落纸面,字迹歪斜而凌乱,却透着决绝,
密封进信筏后,璎珞再无余力,颓然靠回榻上,
她静静盯着纱帐顶端,任由掌中殷红渗出,默数着时间流逝。
翌日清晨,叶天士如约而至,远远瞧见魏璎珞的面色,他心下一紧,匆匆上前搭脉,
刚触及她冰凉的手腕,便瞥到那掌心伤疤,他不解,却未多问,默默将药箱打开,包扎妥当。
璎珞感受到他微微颤栗的指尖,苍白唇角勾起释然的笑:
“我心里有数的,这些时日,多谢你,在这紫禁城,对我不离不弃的人,也只有你了。”
话音未落,她抬手指了指几案上的信筏,目光近乎病态的执着,然而,若叶天士稍加留意,便能捕捉到那抹隐匿的紧张:
“皇上从前待我的好,我从未忘怀,我没有别的心愿,只是这封信,求你务必亲手交给他。”
见他有所迟疑,璎珞作势欲跪,叶天士赶忙扶住她,叹息一声,终是点点头,将信筏收起。
直到再也望不到他的背影,璎珞才彻底瘫倒于榻,泪水无声涌出,又转而笑出声,喃喃着:
“别怪我瞒着你,我只是不想你与我这个罪人,混为一谈。”
窗棂间透入一束晨光,璎珞凝视着,仿若瞧见了一段遥远的时光,笑着阖上了眼。
叶天士尚未踏出小门,忽然脚步顿住,快步折返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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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歆晴宫说一声,朕奏折还没批完,让晴儿先用膳。”
“嗻。”李玉垂首应声,惯会揣摩圣意的他,深知此刻的圣上心绪难测,绝不能触及逆鳞。
暮色沉沉,皇帝的身影被拉长,投在雕花屏风上,他端坐御案后,盯着案上血书,眸色复杂。
容音是他的发妻,少年帝王风华正茂时,与他一同登上这至高之位的女子,她温婉贤淑,柔中带刚,是后宫的砥柱,更是他政治生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敬她、重她,却非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