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社会大哥,场面上的事挑不出刘光海的任何毛病。
一大清早就带着张小狗和蒯南的儿子登门拜访,知道赵三元等人来自关外奉省,便特地找了个厨子连夜熬了本溪羊汤和安东花卷。
又听说赵三元的师父好酒,还特意带了两坛同治年间的老白干。
名师出高徒,能有赵三元这样的底子,当师父的肯定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但却没有见到老爷子的人,问赵三元他也不清楚,说师父清早去拜访友人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啥时候回来不清楚。
刘光海略感无奈,只能退而求次拢住赵三元等人,恳请出手相帮拉一把,至少也要抓人抓脏,把杀佟伟山的幕后凶手逮出来,承诺事成后必有重谢。
钱不钱的倒不重要,赵三元把话挑明了。
“甲骨实不相瞒,海字头做些古董买卖,由已故的佟伟山负责,所以刘某对甲骨有些耳闻,日租界英租界里的洋人对此很感兴趣,只是可遇不可求,刘某只闻其名未见其物,如果它们出现在津门内,我应得到些风声才对,可时至今日也没听说谁手里有甲骨,又在哪里进行过交易。”
一边说着,刘光海一边观察着赵三元的表情变化,怕自己实话实说后让人觉得无利可图,所以立刻表明态度。
“几位先生放心,刘某会动用一切力量和关系寻找线索,只要甲骨还在津门,我保准七天之内给个准信,说来惭愧,刘某还没见过三千多年前老祖宗留下的宝贝,真想好好端详端详。”
赵三元斟上两杯温茶,“既如此,我们同样会竭尽全力,不过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这些时日里的许多事还需海爷的弟兄们多多帮衬。”
刘光海双手接过茶杯,微微侧头沉声唤了声。
“狗子,即刻起你代领宝林脚行,武庙到金汤桥的弟兄都归你调遣,务必配合几位先生,别砸了我们的招牌。”
“是,海爷。”
洽谈还算顺利,双方各取所需结成暂时的同盟关系。
回答了许多赵三元询问的细节和情报后,刘光海带人离开,留下张小狗听招呼。
“海爷,宝真的全押给他们了?就算有狗子兄弟作保,可毕竟相识才一天而已。”
蒯南的儿子硬着头皮提出疑问,毕竟老爹刚被人家救下,背后还说人长短多少有点不地道,但海字头现在内忧外患,从佟伟山到亲爹,帮里骨干连续招人暗算,如果不尽快给出个交代,人心可就散了。
“我心里有数,你爹这些天怕是起不来了,账上的活你多担着。”
刘光海当然不会平一面之词就压重宝,次次都凭意气豪赌的话,怎能打下如今的基业?
就在昨夜,他听完张小狗的讲述后立刻派人去南关口巷打听赵三元这个名字。
津门四通八达又有漕运之便,各类五花八门的情报会在这里汇聚,古往今来总有吃这口饭的聪眼顺耳,只要舍得砸钱,蒋希匹他婆娘穿啥色儿的肚兜都能查出来。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刘光海得到了一颗密封蜡丸。
里面的字条上写了几行小字。
——陶官屯三明治茶楼东家之一,疑似顶香弟马,曾救当地区长王敖性命,火烧福大昌烟馆,后在奉天城多与达官显贵批卦问事,余下不清。
情报内容很少,只说明了赵三元干过的一些事,其余出身不知,背景不知,入关原因不知,但有这些已经足够,至少能确定此人本事够硬,否则在张大帅的老家也不可能吃得开。
而仅仅是这点情报的代价,是方才给赵三元谢礼的数倍。
“关于那件事,你查清楚了没有?”
“回海爷,那天的确有兄弟看到佟二爷去了日租界吉野街,至于他到底有没有见袁文侩还没查出眉目。”
“继续调查,他是吃里扒外也好,机缘巧合也罢,我都要知道他那天为何要秘密前去吉野街。”
客栈内。
最爽的当属张小狗,等刘光海等人离去后,他乐得牙花子恨不得翻出来。
“吃了蜜蜂粑粑了?瞧把你给乐的,一个代掌柜罢了,出息。”赵三元一边准备家伙一边吐槽,混码头的难道都跟你似的给点甜头就美上天?
“哎~brother有所不知,这宝林脚行是海字头的门面,以前是佟二爷管着,论资排辈的话怎么着也轮不到我来领啊?哪怕是个代的。”
赵三元对帮派码头里的结构组成不感兴趣,更明白安清帮内的水太深太浑,没必要起无谓的好奇心,不过这次的确有够头疼的,没比两眼一抹黑强太多,但经过询问刘光海后,至少有了些线索。
既然刘光海吃准了是袁文侩在背后搞事情,那就按这个思路走,没有谁会比对手更了解你。
“养虿鬼的地理条件很苛刻,非极阴之处不可,又非人气鼎盛处不可,所以筛选下来咱们有几个地方要探一探。”
“刘哥,你去袁文侩开的那些窑子,顺便过过眼瘾,我知道你好这口。”
“嘿~老弟懂我~我还真不信了能再碰见只画皮鬼来。”
当初在鸾鸣阁的遭遇种种还历历在目,但你刘哥毕竟是你刘哥,老色批的本质改不掉,而且长相猥琐有优势,他去窑子最方便,没那么扎眼。
“秀才你去商号和酒楼,老康你去赌坊,我则去袁文侩经营的几个码头,老规矩,碰见事儿了有把握就干,叫不准就撤,咱们汇合后一起上。”
大方向上,哥几个习惯听从老弟的安排,默契程度无需赘言。
康木昂想了想后开口道:“三元,津门是大城市,我想应该有大重九的人在,要不请他们也出面帮帮忙?怎么说都是半个同僚。”
“算了吧。”赵三元权衡后否决了提议,“虽说咱俩在大重九挂着名,月月俸禄都会寄到老李那边,可一直是光拿钱不办事啊,我可拉不下这个脸,怎么着也得再给衙门里办办差才好意思。”
两人并不清楚,大重九内部已发生剧变,整个衙门陷入血雨腥风的内耗厮杀,别说是挂名的,就是各地老资历都已经好些天联系不到上级,全都两眼一抹黑。
而赵三元所说的差事早晚会落在他的头上,要把这期间光吃饷不干活的代价连本带利丢过来。
晌午,天空飘下细雪,装点着沿街商铺的屋檐。
虽降下了雪花,但天气并不算太冷,大阪码头前的来往船只络绎不绝,脚行伙计们唱着号子,忙而不乱的卸下一批又一批货物。
码头道路蔓延至长街,汽车马车小推车川流不息,各种小摊小贩的吆喝声随处可闻,还有乞讨要饭的叫花子,划包偷窃的扒手。
总之站在这里,能切实感受到浓郁的烟火气,和新旧世界的重叠与结合。
一家法式咖啡厅外的红墙边,赵三元一口咖啡一口煎饼果子,远远眺望着码头上冒黑烟的铁甲大船,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看到如此巨大的工业巨兽。
“真够大的啊。”
“还行吧,你是没瞧见过更大的,叫啥来着啊对!前列舰!那才叫个大啊,根本开不进海河,上边全是黑黝黝的炮管子。”
“是咱们的还是洋人的?”
“你是真敢问,且不说前列舰,咱们造个火车头都要使出吃奶的劲头来。”
赵三元有些尴尬,的确问了个傻乎乎的问题。
要真能造出那么大的铁甲舰,那津门也就没有一大片列强租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