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在大兴,白婶子也在大兴安家落户了,维扬县……”
“是啊,维扬县早就不像家了。”柳梓唐苦笑一声,旋即又释然了。爱在哪里,家才在哪里。
从官署回宅子,步行也就两刻钟,焚琴早就在门口候着了。送杨菀之回了院子,刚准备走,就听焚琴喊道:“柳大人,我家大人说喊你进屋一起吃汤圆。再不吃,元宵就要过了。”
屋中灯暖帐温,芝麻糖和花生糖心的汤圆入口,唇齿都是甜的。
第二日一早,杨菀之穿着祭祀的朝服坐在镜前,柳梓唐为她绾发,目光在铜镜之中相触,又藕断丝连地分开。若不是今日本就起晚了些,柳梓唐还想捻着杨菀之的头发不放。但念及她今日还要去主持冬官署一年一度的祖师祭祀,只得有些惋惜地替她裹好幞头。
正看着身上的官服,杨菀之无端想起辛温平:“平儿年前不是说要换官服来着,说看着朝堂上花花绿绿的不顺眼许久了,往后天地春穿蓝,夏秋穿红,余下的都穿黑。”
“我估摸着她本来只想要两个颜色的,怕你嫌官服不耐脏。”柳梓唐笑着替她理好朝服的衣领。
收拾好杨菀之的衣服,杨菀之说要投桃报李,结果实在手笨,折腾了半天也没帮柳梓唐把头发绾好。柳梓唐都被她逗笑了:“平日里看你这双手做活的时候可灵巧,怎么这会儿又笨笨的?”
“你的头发不如木头听话。”杨菀之有些郁闷,索性放弃了,“你还是自己来吧,不然一会儿应卯要迟了。”
柳梓唐倒是手脚麻利地绾好了头发,二人在焚琴的催赶之下坐上了马车。上车前,焚琴还不忘塞了一把红封和两个桔子给杨菀之:“大人,大吉大利!”
车门关上,柳梓唐很自然地伸出了手。杨菀之放了一个橘子在他手心,嘴里嘟哝着:“焚琴给我准备的,你怎么不叫琮生给你备好?”
“自是因为我不如你有福气。”柳梓唐将桔子揣进怀里,也不知道杨菀之这规矩是从哪里来的,反正每年开工,她都要揣个桔子上工。
“你们地官署今日也是要发红封的吧?”杨菀之点了点自己手上的红封。下属的几个司那些工役自然是由他们的司正去发,杨菀之只需要给苗、左二位冬官大夫、几个司正还有几个参与捍海塘营造设计的工官发红封。焚琴细致,红封上都写了名字,免得杨菀之漏了,还多封了两个没有写名字的以备不时之需。
“嗯。”柳梓唐说话时目光落在车窗外,正看见焚琴匆匆忙忙地出门,“焚琴姑娘今日看着有急事的样子。”
“那可不,她现在可是养济院的红人!”杨菀之说起这个,语气里竟然还有些自豪,“我也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去了养济院,总之在那里给老人们念念话本子,帮着干些活儿,她前些日子还同我说养济院缺人手,想去长做呢。”
养济院和慈幼院主要是针对没有生存能力的老人和失去家人无法自给自足的孩子设立的机构,依靠各地官府运作。太祖早年执政时重视养济院和慈幼院,晚年时逐渐忽视,到辛兆执政更是不常过问,时至今日,辛周的养济院和慈幼院整体在减少,是否被重视也全凭当地县官。杭州的养济院和慈幼院规模不大,一来是杭州府孤独之人数量并不多,二来也是窦涟还在忙于杭州人喝水吃饭的问题,无心再去顾及养济院和慈幼院中的人生活如何,能让他们有个遮风避雨不受冻挨饿的地方已经足够。
“何大人此次回京也提了养济院和慈幼院的问题。”柳梓唐忽然话头一转意有所指道,“她想改《婚律》,为此师父去将后院的男宠都遣走了,还和燕支领了婚契。”
他竟然有些眼巴巴地看着杨菀之。
“燕支终于得偿所愿了。”杨菀之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是一两天,索性贯彻到底,“便是改《户律》,至今都没能将平籍之事落下来。《婚律》若要改,动了太多人。何大人怕是有一段路要走了。”
公孙冰的举动虽然没有明言,却已经表明了她的立场。只是朝中却没有别的官员再响应。尤其是许派的那些旧贵族,谁不是家里三妻四妾还藏几个外室?哪怕说出去不光彩,也仅仅是不光彩而已,他们钱权在手,又有何惧。
“但也是好事,总要有一个带头人。你看,虽然平籍之事还没成,但你我都将琮生和焚琴的户籍放了出来。这天下也会有其他人因为这些声音得到力量。只要能让一人解脱,一切就都有意义。”柳梓唐道。
“何大人可不满足于此。”杨菀之提起何瑶时,脸上也难免浮出向往钦佩,“我倒是真想看看若是何大人的构想都成真了,那样的天下会是怎样的天下。”
不多时,琮生驾着车到了官署,二人一来,就见涂司簿塞了两个红封来,说是窦大人给的。杨菀之掂了掂重量,竟然还挺重。涂司簿解释道:“窦大人说二位算是她的后生,月俸也不多,还要破费给下面的官吏包红封,多贴补你们些。”
杨菀之想说自己月俸不多,可是妹妹给的实在多,柳梓唐却已经替她应下:“都说长者赐不可辞,我们这两个后辈就厚着脸皮收下了。烦请涂司簿转告一声,等今日上午的事情忙完,杞之和菀菀自会去拜谢师叔。”
“今日怕是没机会了,窦大人一早来将几位大人的红封转交给我就出了官署,许是有事情忙。二位安心去做事情吧!冬官署今日应当挺热闹的,一会儿我忙完了去帮忙。”涂司簿道。
“我可以的。”
毕竟也是冬官署的老油条了,主持祭典对杨菀之来说像是闭着眼睛喝水一样简单。今天冬官署的鹅又成了大功臣,中午吃饭的时候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块鹅肉。虽说味道还是有点一言难尽……
也是没办法。杨菀之来了两个月才知道,杭州官署的公厨招的都是些生存有困难的女子。那掌勺的大娘生来愚笨,被自己的父母骗着婆家买下做童养媳,因为太过愚笨所以被婆家嫌弃,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儿子,结果儿子也是傻的,婆家因此将她扫地出门,就在杭州城外四处求人收留她,正好遇见了窦涟。她因为从小就穷,做菜舍不得放盐,因此吃来味道很是寡淡。但从窦大人初任杭州司徒使时就让她在公厨做饭了,官署的同僚虽然觉得公厨难吃,但也认可窦涟的做法,因此那大娘这么多年来也没换掉。
对于这些官员来说,好饭并不难得,但对于那掌勺的大娘来说,却是她逃脱晦暗人生的唯一通途。
吃完饭刚一回道冬官署,就见到吴诗雅已经在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