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冬天比北方短些,树上也总是有花。立春一过,天气虽然寒着,但钱塘湖边的柳树已经开始隐隐冒新芽了。
秉持着能不加班就不加班的精神,杭州官署春节放足了十五日的假,只留了三五个小吏轮班值守应对一些突发事件,有些家乡在周边的官员还顺道回了家。杨菀之横竖在维扬县无牵无挂地,就留在了杭州府。柳梓唐却是陪着杨菀之吃过年夜饭,初一回了一趟维扬县,又赶在十五之前回来了。
美其名曰:来杭州的第一个元宵,要同杨菀之一起看灯。
窦涟是个严格的父母官,元宵那日夏官全州戒严,不许放孔明灯,只许在水里放荷花灯——然后杨菀之就要安排营造司的工役在钱塘湖上候着,偷偷将熄灭了的荷花灯捞回来。
今日的冬官们格外忙碌。除了维护钱塘湖的湖面,冬官署还要负责城内游街的龙灯。
龙灯会是钱塘郡一带的风俗,依照惯例说来,正月十二日就要起灯,起灯之后十五游街,十七日还要将龙灯火化,俗称“化灯”。传说化灯后的龙会飞上天空,保佑一年风调雨顺。结果十二日杭州下起了大雨,没法起灯,这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十四晚上才将将停住。
虽说游街的龙灯早在节前冬官署就早早扎好了,结果今日早上杨菀之带着负责游街龙灯的小吏去库房一看,因为前日的几场雨,库房有些潮,龙灯竟然长了好多霉斑。那小吏当场就垮了脸,说着霉字当头,往后一年怕是没有好运了。杨菀之不信这个,但总不能将发霉的龙灯拿出去,只能召集冬官署的工匠,就连水利司的也喊上了,大家四处去找布料彩纸,总算在夜幕来临之前将龙灯补好了。
补好了龙灯,又匆匆去钱塘湖边,忙活完又被涂司簿叫回冬官署,过了一遍明日开工祭祀祖师爷仪式的流程。
等到宵禁了,杨菀之才将将歇下来。柳梓唐带了一块饼子给她垫肚子,还藏了一只兔子花灯给她,她说来转过年也要三十了,但拿着兔子灯还是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柳梓唐本说要杨菀之早些回家再吃些,杨菀之却说想和柳梓唐在外面散散步。两人牵着手走在钱塘郡无人的大街上,只有几个巡城的夏官和匆匆归家的工役他们擦身而过。
杨菀之走路时,手上的兔子灯也雀跃地摆着,柳梓唐还听见她心情很好地哼起了不成调的歌。
“你怎么这么容易满足?”他的指尖轻轻勾了勾她的掌心,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暧昧。
杨菀之“嗯呢”一声,仰头望着柳梓唐,微光之下二人的脸庞朦胧。柳梓唐看见她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星子一样,忍不住伸手,轻轻遮住了她的眼。
“干嘛呀!这样看不见路了!”女子的眼睫在他的手心颤动,痒痒的。
此时街上无人。柳梓唐却做贼心虚似的握住了杨菀之提灯的手,将她的小兔儿灯往下放了放,一个浅浅的吻落在杨菀之唇上,柳梓唐的声音带着些许隐忍:“不要再看我了,你的眼睛太好看……”
杨菀之却是一口咬在了柳梓唐的手上:“你今日竟如此不知羞!也不怕被旁人瞧见。”
“这街上哪还有旁人。”柳梓唐拉了拉杨菀之的手,“你手都冰了,咱们走快些回家吧。”说着将她的手往怀里又捂了捂。
杨菀之倒是难得喊起累来:“今日你是还在歇着,我可是跑来跑去的,又要去顾着游街的大花灯,又要去湖边看看他们的活儿干得怎样,这会儿走不快了。”
“你自己说要走,我把琮生都放回去了,结果你又走不动了。”柳梓唐嘴上调笑,却很自觉地蹲了下来。杨菀之嘿嘿一笑,跳到柳梓唐的背上,搂住他的脖子,咬着他耳朵道:“柳梓唐你真好。”
“……你就折磨我吧。”他认命。
“你还没和我说这次回家的事情呢。”杨菀之被柳梓唐背着,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
“唉,就是去看了看我爹。好些年没见他,他都老得我要认不出来了。”柳梓唐叹了一口气,“他身子现在不好,但还是爱喝酒,我阿姊又没法一直顾着他,只是替我请了个长工给他。那长工也不拦着,还同他一起喝。回去我将那长工辞了,我爹还同我吵了一架。”
“……”
“我说既然如此,往后我不给他寄钱了。横竖给钱了也是做醉死鬼,我这些年给他的银子若是他不去买酒,够他在维扬县活到七老八十了。他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同我说,他是我的阿爹,在县城里好些人都乐意请他喝酒,便是一分银子不给,他也有酒喝。”
“……”
“大过节的,我俩在家关着门吵了好些天,最后是我去找了十里八乡所有卖酒的店家,只道谁也不许卖给我爹半滴酒。你说我爹是不是喝酒把脑子也喝坏了?”
“……”
“……菀菀,你睡着了?”
“……只是有点犯困。”杨菀之趴在他肩头,因为瞌睡,声音也黏糊黏糊的,“我听着呢。”
“好。”
“若是回家不开心,往后就不回了。”
“嗯。往后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