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水寺是小远城唯一的寺庙，很小，信众并不多，平日里香火也不旺盛。尤其是化名辽远和尚的李枭居然是装神弄鬼的‘阎王’，事发之后寺里乱作一团，甚至还未选出新的主持。

所以往年极盛的‘请香’，今年也从简了。

否则动辄一两、十两、五十两、一百两的香火，估计李莲花会扭头就走。

如今跨过寺庙门，两侧便会有小和尚散香，是那种最普通的、小手指粗的佛香。

而像县令、员外、主簿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先前已经捐了香火和贡品，随秧歌队一起抬进大雄宝殿，便有大师奉上那种色彩艳丽、有雕纹的粗香。

李莲花和小叶子只在大雄宝殿外拜了拜，没有进去。

他们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愿，只希望彼此平安健康。

倒是李莲花偷偷许愿让小叶子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许完后还心虚地瞥了她一眼，发现小姑娘正闭着眼一脸虔诚，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求菩萨保佑早日找到碧茶之毒的解药。

弯腰礼拜之后，两人将线香插进大香炉里，那里面已经堆了一座香灰小山。

这里的素斋其实味道不错，虽然确实比普渡寺差点味道，但胜在独特。

普渡寺能把素肉做出红烧肉的味道，还有用素食模拟海参、鲍鱼等名贵食材的技巧，叫什么‘罗汉一品斋’……这里却讲求食物本味，朴实素雅，却也好吃。

每人面前一盘炒菌菇、一盘炒野菜、一盘小葱拌豆腐，还有一份叫‘白花蛇草水’的汤，风味独特，李莲花喝过之后说此水有解酒护肝、活血利尿的功效。（注）

主食是青菜碎、白萝卜丁、南瓜丁、玉米粒混上面粉做成的团子，看着五颜六色煞是喜庆。李莲花夹起一颗，弯腰扔给狐狸精，小狗‘嗷呜’了一声，疯狂摇尾巴。

小叶子正被那糖霜肥肉恶心得直打嗝，又灌了一大口气味莫名的蛇草水，啥都不敢碰了，连吃了十个团子才把那股子反胃劲儿压下去。

还好团子就是正常的蔬菜味，一点点咸，颇有佛家清心寡欲的味道。

午后便是为夜社火做准备。

除了他们两个外地人，好像每个人都有事做，他们俩便又开始分头看热闹。

既然是祭祀典礼，其中的仪式都是很庄重的。

给社火队化妆的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没有什么昂贵的用料，锅灰抹面，朱砂涂唇，加上女人家的胭脂粉黛，以及一点点京剧脸谱的油彩，就能画出格外逼真的青面獠牙。

今日所演的戏中有牛头马面扮相，竟与话本中完全一致，牛头面目狰狞，长牙从嘴中獠出，马面脸白如死，还有一对惟妙惟肖的耳朵。

拎着哭丧棒的黑白无常，舌头吐出来三尺长，能把人吓死。

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在地方志怪中都是冥府的勾魂使者，有的地方是当做神灵来崇拜，有的地方则被视为不详——小远城显然是后者，将其丑化到一定程度。

小叶子缠着戏班的胡班主让她旁观化妆，可惜这社火妆术乃是绝密，而且传男不传女——所以她被赶了出来。

道具也非常有讲究，元木匠制作的高抬，在结实的木桌上安装木架，中轴高高竖起，用榫卯结构固定着可以站人的小台子，下面压着石磨盘或大青石，以防芯子颠倒或倾斜。

而演员的服饰或道具会遮住桌架，人们就只能看到站在花盘上、树枝上或悬在空中的人物。

是以普通人不必会轻功，也能表演出很精彩的武打。

李莲花还保留着刑探本能，对这些机关、障眼法极有兴趣，与元木匠探讨了半天，最后感慨道：“倒真是有几分玄妙。”

接着便是服装，城里唯一戏班子将所有戏服都贡献出来，还不够的便现场改作，翻穿皮袄，倒戴纱帽，用黄布随便一装饰，便显得分外夸张。

等到准备就绪，天已经接近黑了，人群都在空地上的流水席间用暮食，社火队则全都聚到庙前的广场，绕着佛塔一圈，伏地而跪。

小叶子好奇道：“这是在做什么呀？”

“这是请身子。”周半仙捋着并不存在的白须，煞有其事道：“拜过神之后，他们就是神灵下凡。”

“哦！”

这个她也知道，在扬州灯会上，舞龙的师父要一大清早去河里饮水，谓之‘请龙神’。

天彻底黑下来之后，篝火忽得燃起——不知道用了什么助燃物，或许是磷粉，那火焰霎时腾起两人高，气势骇人。

锣鼓随之响亮高奏，咚咚锵锵一片欢腾，演员们鱼贯而出，便是正式亮相了。

为首的汉子戴着狰狞的黑脸面具，穿戴古时铠甲战袍，面脸挂须，头戴阎王冠。

两侧站着四大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都是凶神恶煞，手执判官笔、哭丧棒、招魂幡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厉鬼扮相，均是女子，尸斑、长舌、血衣、突出的眼球……全都惟妙惟肖，教人第一眼看时心生惊悚。

许多小孩顿时吓得尖叫起来，抓着大人的衣角往身后躲。

奇怪的是，一堆妖魔鬼怪中混入了一个面如冠玉、单薄秀气的斯文书生，穿着浅青色锦衣，半束着发，还背着个药箱一般的东西。

这扮相有些眼熟……李莲花凝神看了一阵，忽然明白过来：“是‘阎王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