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事情很简单,在场的几个人都心里有数,这事儿的主谋压根就是陛下本人,是陛下让随身侍候的太监常宽弄来药材,熬制避子汤药,每逢陛下临幸淑嫔,就送一碗上来。
但这件事的性质很严重,坏天子子嗣,还有比这更大的罪名吗?
徐氏冷冷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常宽,“药剂中所用的药材,有几味寻常药店都是禁售的,从何而来?”
一般的避子汤药,其实用料很寻常,不过后果很严重……妇人用上几济之后就不用再用了,因为这辈子都不能生了,这种药往往是青楼女子所用。
而宫廷中所用的避子汤药,用料非常讲究,既要避子,又不能对人体产生太大的损伤,光是药方就不是普通人弄得到的,药材更是难寻……其实李允熥也是无奈之举,虽然没办法笼络张辅,但也不能将其妹妹弄得每日都不出血了吧?!
道衍和尚在一旁冷眼旁观,其实他就是从药材来源这条线索摸下去,才将一切查的水落石出的。
不过这条线索道衍和尚一直都没有告知徐氏……不知道怎么开口啊。
徐氏不管这些,这么大的锅,不可能让陛下来背,那只能是常宽了。
但问题在于,李允熥决不能失去常宽……虽然这厮当年是李允炆塞来的暗间,但如今自己常年在宫内,又因为入文渊阁议事,已经不去武英殿,导致很难与中书舍人杨应能会面,所以一应消息来往对接,都要指望常宽。
徐氏逼问良久,跪在那的常宽只闭口不言。
一旁的徐妙锦咬着牙道:“拉出去杖责一百!”
呃,在明初宫中,杖责是有规矩的,杖责十到二十,那是皮外伤,杖责二十到五十,那是重伤,五十以上,那就是死刑了。
李允熥再也忍不住了,咳嗽两声,笑道:“阿锦,这等事……还是让四婶处置吧。”
徐氏哼了声,“小妹说的也在理,若不肯招供,杖责一百!”
“四婶,眼看着快天亮了,今日乃是四婶生辰呢。”李允熥苦笑道:“不宜见血……这样吧,今日侄儿亲自下厨,给四婶做一碗长寿面赔罪?”
“啪!”徐氏一拍桌案,低喝道:“帝王子嗣,如何轻忽?!”
李允熥吐出一口气,“此间无外人,和尚也不算外人……四婶当知,此事乃侄儿一手操持。”
“四婶若要责罚,就责罚侄儿吧。”
“常宽乃是当年母妃从常家带入宫中的老人,陪着侄儿多年,实不忍心见其为侄儿背锅而死。”
道衍和尚觉得自己发现了李允熥一个特点,这位陛下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货,但同时也是个心思非常细腻,或者说是个很喜欢玩活扣的角色。
的确,常宽是懿文太子的第一任太子妃常氏从开国公常家带入宫的内侍,但先服侍早年夭折的李雄英,后服侍先帝李允炆,直到李允炆被册封为皇太孙之后,才被塞入了吴王府。
这对主仆之间应该关系很亲近,毕竟常氏早早病逝,据说诞下陛下之时就颇为凶险,延绵病榻几个月就撒手人寰……但这对主仆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五年。
不过,李允熥没有夸大其词的点出多少年,只用“多年”两个字一笔带过,而将言语的重点放在了母妃旧仆、为己而死这一前一后上。
道衍和尚好奇的用近乎窥探的视线打量着李允熥,他很敏锐的发现,陛下在某些场合,或者说在某些他想说话,想表达立场,或者想得到什么的时候,言语就带着极强的魅力或者极强的暗示、指向性。
不经历长时间的训练和尝试,能有这样的话术……道衍和尚心想,春秋时期的苏秦张仪那也是出自鬼谷子门下,难道陛下能生而知之?
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道衍和尚猜的很对。
李允熥前世很长时间不红,那就是因为太老实了,人家大一就签了经纪公司出去拍戏,甚至还没上学就开始拍戏,内卷严重,而他到了大三还在学校老老实实的排话剧,演小品,每天早上都出早操。
当然了,好处也有,老师曾经这样评价过,李允熥台词功力,往前五届往后五届,他能排进前三。
但很可惜,今天李允熥遭到了突袭,虽然用无与伦比的话术取得了徐氏的谅解,也得到了同情、怜惜等等等等,但徐氏并不准确轻轻松松的放过这件事。
徐氏希望助李允熥掌权,而陛下却有意绝子嗣,这件事即使是陛下的意思,但那些药材是从哪儿来的呢?
将这样的药材送入宫中,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陛下如何抉择是一回事,有人欲绝陛下子嗣,那是另外一回事。
徐氏紧紧盯着李允熥双眼,“一介奴仆,不责罚亦可,但陛下需告知,药材、药方乃何人进献?”
“呃……”李允熥呃了好一会儿也没吭声,这事儿还真不能说,不说还好说,说了……四婶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他实在拿捏不准。
道衍和尚洞若观火,突然插嘴道:“久闻陛下勇力绝伦,武艺精绝,今日一见,实在名不虚传。”
虽然讨厌这个老和尚,但李允熥好不容易能转个话题,笑着说:“和尚过奖了。”
“绝非过誉。”道衍和尚深深的看了眼李允熥,“马和虽为内侍,但却随殿下南征北战,千万军中,身手亦属上层,不料非陛下一合之敌。”
李允熥脸色变了变,的确,三宝太监在历史上除了七下西洋之外,也以领兵上阵成名。
“都言陛下校场称雄,一力降十会……”道衍和尚饶有兴致的笑道:“如此枪术,非长年累月不能至之。”
被点出适才那一招是枪术,李允熥勉强笑了笑,“适才未有收手,无大碍吧?”
“至少要休养三月。”道衍和尚看向徐氏,“太妃,不如调拨马和为陛下随身内侍,统领宫内?”
李允熥脸色大变,但没吭声,只沉默的看向角落处……道衍和尚早就确定了,常宽乃是陛下身边统总之人,不可或缺。
徐氏想了想,微微点头,“马和随我已有二十余年,忠心耿耿,又有任事之能……但如今要休养数月……”
“降常宽品级,戴罪立功。”道衍和尚笑着说:“待马和伤愈,以其为首,常宽副之。”
徐氏看了眼地上的常宽,正要摇头,却见道衍和尚投来一个眼色,这才点头许可。
与此同时,李允熥也眯着眼盯着道衍和尚,这厮在打什么主意,将马和塞到我身边,为了日夜监视吗?
道衍和尚回以一笑,陛下啊,张辅的确有名将之姿,但你暂时难以笼络,而马和虽不过是个内侍,但以其之才,足以独当一面,就看你能不能笼络了。
马和跟着李棣夫妇二十多年,对三位小王爷向来一视同仁,少有来往……在目前的情况下,他只会忠于徐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