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赏淼以父亲叮嘱女儿的语气讲了半晌,望为却呆坐在窗棂边无动于衷。
她思绪此时混乱失常,多余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耳朵里发出噪杂的轰鸣,几乎要把她周围的世界都吞噬殆尽了。
——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独自一人的感觉,真的很不适应呢。
哪怕当初在天上,偌大的宫殿里也有不少人常伴左右,就算她们之间并不交流,却不会让她感到孤单。
孤单?
这个词听着怪讽刺的,曾经的她没有这个概念,后来逐渐冒出来了。像是突然病变异化,所诞生之物。
她理应一人,向来如此。
可如今,习惯了有众人在身边的感觉,却又一个个都要离开她。
望为感受着自己的心脏一沉再沉。不知是下界太久了,亦或是自己的神躯浸染了凡界的尘土,她开始在意起很多事、很多人,特别是在自己眼前的这些人。
无舍,这个虚无缥缈的名字,好似从一开始就预兆了她们的结局。
正如此刻,大家都带着各自的想法、忙着各自的事,四散奔离,实在太合乎情理了。凡人常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望为也深知其道理。
但她更清楚的是,她向来什么也留不住。
夫诸的命、子桑暌的效忠……
还有——
霍逢。
天上的事虽然复杂,事关几族之间未来的关系、水族的势力网络、莫名出现的乱七八糟的魔物……但都不是眼下需要考虑的。
她也充分相信过去水族在她的治下,一切都能按照正常的流程运转,就算子桑暌真的反了,也不可能弄出太大的动静,毕竟子桑氏还有真正的把柄在她手里。
光杆司令能掀起多大风浪?望为现在不想浪费时间去焦虑太遥远之事。
当务之急,是要找齐神身最后两块碎片,然后看是否会发生什么天象异变,或者召唤出天雷渡劫,让她回到天界。
至于最后缺失的、在霍逢身上还不到两成的力量,若是还需要拿回,大不了她强制去拿。如果不再需要,她便就此放任。
当然,这都是后话。
霍逢气她骗他,丢下她一走了之,那她不妨成全他。
毕竟,她不会哄人,也没怎么哄过。如果过去那些招数还管用的话,恐怕霍逢不会就这么离去了。
他甚至拒绝了她主动的亲吻!
过去用此法甚是奏效,这次他直接推开了她,然后绝尘而去了。
她还没有这么被拒绝过,于是在原地愣神的功夫,霍逢就躲得不见了踪迹,甚至还动用了某种自创神法隐匿行踪——很多神都会这么做,以此不被其他神打搅。
这种功法只论解,不论实力。望为就是使遍了所有的招式法器,都找不到霍逢所在。
她们以前不是没闹过矛盾,大大小小,争执不休,可头一回见人直接跑了的。
望为压抑着自己低沉的情绪,目光收敛,不自觉盯着伯赏淼动作。他正在从他的储物袋里掏出了几样法器随身携带,又将整个储物法器放在了榻上。
“小为,那里面有一些法器,你们接下来的行程我查过了,里面有你会用到的东西。”
伯赏淼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与风城,左娘与你同去,你可要保护好她。那个地方很复杂,据说有被天界放逐的天人扎根在那里。灵力充足的地方,向来最容易招惹各种凶兽怪物,你们都要保护好自己!”
他忽然察觉少了什么,环顾四周,又去了外面,很快就迈着沉重的步伐回来了。
“霍逢那小子呢?怎么你回来半天也不见个人影,平时不都跟在你旁边吗?”
见望为垂首缄默,他上前蹲在她面前,这才看清了她的神情。
也是很少见的神情,低沉中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怜,说是委屈罢,又没有那种纯然的无辜。
当然以这个爹对他亲女儿的了解,也知道望为无论何时都不会让自己吃亏。
估摸着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霍逢的事,现在又有些在意人家了罢?
可是话到嘴边,无凭无据,不能凭空揣测。万一真是自己错了,岂不是又犯了大错!
“你现在这样,我还怎么放心离开?”伯赏淼锐声道,“那霍逢怎么回事?竟然让我女儿难过!他要是敢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肯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望为摇了摇头,随后便一个翻身平躺在了榻上,目光略显呆滞,道:“他知道我身份了,我一直在骗他,他跑了。”
伯赏淼本来以为自己会听到更为炸裂的内容,甚至想好了骂霍逢的措辞。但望为这一脱口,他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伯赏淼:“……但是,你的身份怎么了?就算和天界对立,同你们之间又有何干系?”
望为翻了个白眼,坐起身来:“这是对立的问题吗?明明欺骗才是他不能接受的罢!”
听到了某个关键词,伯赏淼的神情也发生了微变。因望为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也捕捉到了这一细节。
“哦——我想起来了,你不愧是我亲爹。你欺骗了我母神,而我欺骗了霍逢……咱们姓伯赏的可真能耐,这么爱骗人。我定是跟你遗传的,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望为想起了那封被伯赏淼保护得很好的信。
气氛僵硬了半晌,望为方才那句话的语气仿佛在开玩笑,她想了想还是别这么沉重了,都好好地活着呢,还有什么事解决不了?
“是,你说的没错。子不教,父子过,你身上所犯的错,都应该归咎于我!”伯赏淼当即就认了错,语气认真,态度诚恳。
望为:“……”
与其认错,不如帮忙。
她指出了霍逢的藏匿手段,伯赏淼顿时明白,开始尝试用法术破解,但人依旧无影无踪。接着,又尝试了储物袋里的各种法器。
依旧不顶用。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一直都在你身边,只不过想要你一个态度,说不定你找到了你的态度,他就会出来原谅你了。”伯赏淼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显得格外智慧,“你先把仪式搞起来,最诚恳的道歉,最好能全面些,焚香沐浴、雕刻神龛都要……”
“等等!”望为睁大眼睛,“你是说他只是想要我的道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