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县,旧称宁古塔,七山一水二分田。
虽说过去曾是流放之所,但毕竟也是前清时期的边防重镇,自然谈不上荒无人烟。
县城本身并不大,三面环山,南邻牡丹江水,每逢夏秋两季,风景还算怡人。
但因为北满铁路没修到这里,所以近年来才稍显颓势。
即便如此,倘若在街市里闲逛,偶尔还是能看见零星几个毛子,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吆喝叫卖,干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走私行当,商业往来也算频繁。
北方连年战乱,听说最近又闹起了饥荒,白毛惨的不行,远东的物资因而变得格外紧俏。
小米换皮靴,面粉换军刀,谁要是能带去一瓶伏特加,毛子就敢开口叫爸爸。
胆儿大的人,早已开始暗中走私。
每到入冬时节,便有人往身上套七八层大棉袄,跑去双城子或海参崴,等到了那边,再一层层脱下来,卖给当地毛子。
只此一趟,回来置办年货的钱就有了。
眼见着利润丰厚,就连五六十岁的小脚老太,也都跑去跟着凑热闹,干起了走私营生。
凡此类人,线上皆称之为“跑崴子”、“跑老客”、或是“剥皮老客”。
…………
江连横等人乘坐火车,先去黑省牡丹江,休整一夜,待到次日清晨,方才雇佣车马南下。
从牡丹江到宁安县,其间六七十里路程,听起来不算远,可山路弯弯绕绕,直至黄昏时分,总算及时赶到了宁安县城。
顺着官道,由西大门儿拐进老城厢,横穿几条大街,远远便看见一座旧式公署衙门。
这地方本是前清“镇守宁古塔等处地方将军”办理军务的官邸,如今年久失修,看上去更像是一座荒宅。
走到近前,只见两个扛枪的士兵,正在大门口儿站岗,身上的军装松松垮垮,很不合体,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格外威风。
江连横拱手抱拳,还不等开口,便招来一通呵斥。
“哎,站那!”
两个士兵扬起下巴,高声质问:“搁哪来的,有没有请帖?”
“请帖?”
江连横眉头一皱,心说来前也没跟我提过这茬儿呀!
暗自想了想,倒也未动肝火,只是笑呵呵地说:“两位军爷,我是张将军的朋友,从奉天来的,姓江,江连横,麻烦您二位进去通禀一声。”
说罢,转身就冲赵国砚抬了抬手,准备给这两位官差意思意思。
不曾想,那两人一听江连横的名号,立马咧嘴一笑,卸下了官架子,端起了江湖气,拱手抱拳,连声道歉。
“呀嗬,敢情是江老板呐,今儿算是见着活人了,幸会幸会!”
江连横不禁一愣,忙问:“怎么,两位军爷认识我?”
“岂止是认识,咱们两家还做过买卖呐!”
两个士兵一边推开院门,一边嘿嘿笑道:“咱俩以前也是搁线上混的,大当家的报号‘满天飞’,您还有印象没?”
“哦——有印象,有印象!”
江连横压根儿没想起来,却不慌不忙地说:“来来来,国砚,快跟两位兄弟打个招呼。”
赵国砚心下会意,连忙上前笑道:“幸会幸会,我记得你们大当家的不是在呼兰地界儿‘吃溜达’么,怎么跑宁安来了?”
“嗐,别提了!”两个士兵摆摆手,略显惭愧道,“不小心上了贼船,现在弃暗投明了!”
经赵国砚提醒,江连横也随之回想起来,顺势便问:“看这样儿,两位现在是吃上官粮了,你们大当家的还挺好?”
“还行,前两天刚给毙了。”
“毙了?”
“不识相呀,张将军劝咱们接受诏安,他不同意还能咋办,只能把他和二柜、三柜都给毙了,弟兄们也得求活路,对吧?”
两人说得云淡风轻,丝毫没把兄弟义气放在心上。
树倒猢狲散,这才是江湖绿林的常态,数百人的匪帮,其中又有几个能称得上生死之交?
江连横早已见惯不怪,只是故作遗憾地点了点头,旋即便从赵国砚手里拿来“人事”,笑呵呵地递了过去。
“两位兄弟抽烟,这点心意,你俩回头买酒喝。”
“哎我天呐,可不敢,可不敢!”
两个士兵连声推辞:“打从前天开始,张将军就特地吩咐过,谁要是敢跟江老板吃拿卡要,立马军法处置,您可千万别害咱俩,直接进去就行了,将军正在里头打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