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捧出木匣,放在早已备好的黄梨木案几上,用指甲挑开绳结,掀开匣盖。素白的绢布层层包裹着画轴,每层绢布之间都垫着晒干的茉莉花瓣。
易华伟展开画卷的动作很慢,每隔三寸就停顿一下,让绢布自然垂落。当画轴展开到半丈长时,《天王送子图》中天王的铠甲纹路完全显露。
食指轻抚过画中人物衣袂的线条,感受到绢布上细微的凹凸。画中朱砂绘制的祥云依然鲜艳,但天王腰带的石青色已经有些褪色。指腹缓缓划过绢本表面,在画中天王衣袂的褶皱处停顿。他指尖微微下压半寸,感受绢丝经纬的密度变化。
“墨线入绢三分,确是唐代双丝绢。吴道子的铁线描,当年武宗皇帝悬赏万两黄金都未寻回此画。”
易华伟收回手指,指甲缝里沾了些许朱砂粉末:“武宗朝内府记载,此画用砂砾砑光法处理过。”
李汝华向前倾身,鼻尖距离画作六寸时停住:“臣看见线条里有金粉反光。”
一旁的丘成云立即递上西洋放大镜。镜片下,铁线描的笔触中夹杂着细微的金箔碎片,每片不超过发丝粗细。
“收起来。送文华殿装裱房重衬。”
易华伟看了几眼便随手放回木匣,目光转向一旁的玉雕上。
一副翡翠雕成的《韩熙载夜宴图》被安置在特制的红木架上,十二块冰种翡翠薄如蝉翼,拼接处几乎看不出缝隙。
易华伟在距离翡翠三寸处停住,眯起眼睛观察画中弹琵琶的女子。那女子指甲盖大小的翡翠片上,刻着五根细如发丝的琴弦,每根弦的弧度都略有不同。
“是银丝嵌瞳孔。”
易华伟嘴角上扬,指向翡翠人物眼睛的位置。
看着李汝华瞪大眼睛,一脸疑惑,易华伟摆了摆手,丘成云上前一步,递了把西洋进贡的放大镜在他手里。
透过镜片,可以看到每个翡翠人物瞳孔里确实横贯着一根极细的银丝,银丝表面还刻着更细的螺旋纹。
“果真是巧夺天工!”
李汝华放下放大镜,感叹道:“能工巧匠为这双眼睛,至少耗费三年功夫。”
“这些家伙还是暴殄天物,居然让如此人才做这些奇技淫巧的俗物。”
易华伟朝王承恩招了招手:
“取镊子。”
“是!”
王承恩从腰间的鎏金工具囊中取出银镊。易华伟用镊尖轻拨琵琶女的右手小指,翡翠指甲盖随即掀起,露出底下米粒大小的金质转轴。
“这是活动关节。”
易华伟转动金轴,翡翠手指做出拨弦动作:“每块翡翠片厚度不超过半粒米。银丝直径约莫千分之一寸,表面螺旋纹每寸百转。”
他转向丘成云:“查查江南哪个匠籍有此手艺,护送进宫,朕要见他!”
“遵旨!”
见易华伟在护送二字上加重了些许语气,丘成云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跟上易华伟脚步,朝一株珊瑚走去。
一株巨大的血珊瑚被安置在东北角的楠木底座上,珊瑚枝干呈现出暗红色,顶端粘着的贝壳碎片还带着海腥味。
易华伟翻开随贡品呈上的档案册,泛黄的宣纸边缘已经脆化,但“万历十二年十一月,中山王尚宁王进贡”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鞘顶端轻轻敲击珊瑚主干。珊瑚发出类似编钟的声响,余音在库房内回荡,撞到铅板墙壁后又折返,七次之后才完全消散。
一尊鎏金佛塔摆在青玉案正中,塔身七层,每层檐角都悬挂着米粒大小的金铃。
“这是从介休范氏地窖第三层起获的辽代鎏金佛塔一座,高两尺三寸,嵌红宝石四十颗。”
丘成云用随身匕首刮去塔座底部的黑色污垢,露出“宣和三年内府造”的阴刻铭文。他将佛塔转了半圈,匕首尖端挑开塔身背面的暗格,里面藏着一片发黄的贝叶,上面用梵文写着‘奉迎佛骨’四字。
“靖康之变时,汴梁皇宫被劫掠一空。此塔能保存至今也是侥幸!”
“查范家谱牒。”
顿了顿,易华伟放下贝叶,声音转冷:“看谁在靖康二年去过汴梁。”
“是!”
骆思贤一凛,下意识欠身领旨,心头默默地为范家点上几根蜡烛。
“嗯!”
易华伟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佛塔,被旁边的和田玉山子《清明上河图》给吸引住了。
玉山长六尺,高两尺,易华伟伸手抚摸玉面,指尖能清晰感受到汴河漕船篷布的编织纹理。当他数到虹桥下第十七艘小船时,李汝华已经拨了三遍算盘。
“按苏州织造局定价,”
李汝华的声音有些发颤:“这块玉料可抵三年赋税。”
“细看此人,”
易华伟没有抬头,继续用指甲划过玉山上一个货郎的扁担。突然用指甲在扁担中央反复刮擦:
“连扁担的磨损痕迹都雕出来了。”
丘成云凝目看去,扁担中央确实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凹痕,像是常年负重形成的磨损。
“诸位爱卿。”
易华伟突然开口:“你们说这玉匠,若让他去督造军械,能否将火铳的膛线刻得比发丝还细?”
李汝华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老臣斗胆揣测,若能许以匠籍豁免,这般巧匠必能造出举世无双的火器。”
说罢,他偷偷看了眼皇帝的脸色,见对方若有所思,才敢继续道:“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般人才,若被有心人招揽……”
李汝华话音未落,易华伟点了点头:“明日早朝,让礼部拟个章程,专门收拢天下巧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