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们不理解的事情有很多,麻木不仁的它们也不会对这些被称作“生命”的东西产生任何的情绪,只是在时间的尺度上静静地旁观着。
可亿万个孤寂的游魂,总归会有这么几个开窍……
在数亿年的变迁中,有几颗石头偶然之间“苏醒”了,它们瞥见了生命的神奇,当沙漠中的飞虫停留在石壁上、浑身鳞甲的蜥蜴钻过石洞,这些石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细腻与柔软。
这些弱小而脆弱的生命短暂地让它们的时间停滞了,不知为何,它们竟对这些放弃一切的家伙产生了羡慕。
“我们能不能也像它们一样?”
石头并不理解生命是怎么做到的,只能采取最简单的办法——模仿。
刚开始,它们学着生命复制、生长,让自己的体型变得越来越大,它们并不愿意放弃那些它们本就拥有的东西,只是在岩石循环的作用下不断“膨胀”。
它们由几块变成了很多块,占据了沙漠中的一个区域,紧接着,又向天空中长去,让自己像那些生命一样长得越来越高。
可这似乎没有什么用。
石头们本来就很“多”、很“大”,这种无意义的生长,是它们本来就能做到的东西,除了造就一些从未有过的冲天石林奇观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阳光洒在石林上,沙漠中的风穿过石柱,在花了数百万年后,这些麻木的石头终于幡然醒悟,它们的模仿方向好像错了。
生命的“壮大”只是一种表象,更深刻的内核其实在那脆弱的肉体中。
于是,石头们又开始模仿那些生命的躯体。
生命长成什么样子,它们就变成什么样子。
在长久的岩石循环中,石头们早就被自然塑造成了各种形态,它们只需要略微把这段被塑造的记忆调用出来,然后加以修缮,就能变成“清晰的模样”。
昆虫、蜥蜴、蛇、飞鸟、走兽……
它们开始对自身精雕细琢,尽力地模仿着生命的样貌。
雕刻师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与经验,而石头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细节不对,就不断地完善,雕坏了,就换一块石头雕,在无数次“训练”下,这些石头成了最顶级的雕刻师,它们可以任意地改变自身的形状,可以让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做到与真实生命毫无差别。
可即使做到这样,还是差了一点东西。
石头们一开始并不知道差了什么,仍在不断地根据生命的变化而修改着自己的雕刻,直到生命到达终结,那修改了无数次的雕塑也变成碎末。
它们终于明白了,生命是流动的……
从一个生命诞生之初开始,它就是柔软的,可变的,就像是天上的云彩一样,那所谓“由小到大”的生长变化也只是生命流动中的一部分表象。
这种动态的变化是石雕永远也无法比拟的,即便它们雕得再快,将每一个元素的接纳与逃逸都雕得清清楚楚,将每一次受力都模拟得分毫不差,也不能代替这种动态的变化。
当生命处于运动状态时,它们可以用高速的雕刻来复现这种运动,可它们终究只是石头,坚硬是它们的本质,必然无法像柔软的生命那样自由地活动。
即使做到极致,也只能缓慢颤动,但它们还是坚持下来了,慢慢地将生命的历程完整度过。
可它们做得再好,也只是对于生命表象的拙劣模仿,即使将一个生命从出生到灭亡的全部过程都用雕刻所复刻完全,那也只是“一块形状不断变化的石头”,撇去那相似的外观之外,它们与生命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
“我们已经与生命达成了一致,为什么还是无法逃脱宿命呢?难道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吗?”
必须放弃永恒?放弃坚硬?
必须支付代价,才能像那些生命一样自由?
必须让自己拥有死亡,才能真正地活着?
……
石头是没有情绪,也没有思想的,它们的麻木与僵硬从未发生过根本的改变,可在数亿年的变迁中,时间会将一切都给记录下来。
它们的“想法”凝聚在了雕刻的纹路中,就像是看到雕刻会联想到雕刻师的意图一样,当莫灵与路由其看到这些石头之后,第一时间就领会到了那种极致的“渴望”。
这种共鸣超越了事物的隔阂,以一种难以理解的形式传达到了他们的心中。
明明这些石头连生命都不是,但却能感受到它们的“所思所想”,它们的经历就像是那风化的岩柱,不断地对周围的一切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莫灵与路由其两人都深深地震撼了,他们没想到,这些石头变成他们的样子,只是为了模仿。
只因为他们是生命,所以就要变成他们的样子。
尽管这些石头“什么都不知道”,对于生命的理解也停留在一个非常低下的水平,但它们仍然坚持着做这件事情。
它们似乎并不像正常生命一样,懂得放弃,因为它们只是“石头”。
感受着这种情绪的流淌,两人心中除了震撼,只能感到窒息。
石头不会感到绝望,但他们是人类,他们会。
这漫长的岁月里,就因为一个“渴望活着”的意图,做了无数的努力,结果现在也只能缓慢地挪动。
这些石头将自己雕刻成了生命的样子,却始终成为不了生命,而是继续在这麻木而僵硬的状态中挣扎。
日升日落,石林里的生物来来往往,它们仍在做着这毫无进展的事情,时间在石头的纹路里刻下记忆,孤独者仍然孤独,现状依旧未变。
莫灵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他居然与一堆石头共情了。
照理来说,他不该用人类的角度去揣摩这些毫无生命的石头,石头不会绝望,不会窒息,更不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没有意义,但莫灵就是能感到这份情绪。
在不该“代入”的时候,他却“代入”了,因为他看得清清楚楚,那镌刻在石头纹路上的记忆骗不了人。
就像是看着一位躺在床上的植物人,明知那植物人没有意识,不会感觉到痛苦,但就是为其难过,为其惋惜。
“要是它们能脱离这种现状,该多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