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四点起床给我做饭。
煮鸡蛋和烙饼,硬是差点把灰蓝牛仔布包的拉链给撑坏了。
坐上班车时,我就哭了,扭过头,尽量用不在意的口气对我妈说“你回去吧”。
小亮子也劝我妈,说我去享福的,保证再过年,给她把儿媳妇领回来。
我妈嘴里反复念叨着“嗯”,多的话也说不出口。
车轮子开始转时,我忍不住去看我妈,她已经哭成了泪人。
只有一米五二的个子,在人群里愈发瘦小。
后来,她的身影越来越小。
车子转过弯儿,我就看不到我妈了。
……
班车太挤了,准乘19人,愣是塞了五六十个。
味儿也冲,好在我去县一中、市一中上学时经常坐,也习惯。
到县城换乘去北京祁家豁子的长途车,一路上,从荒郊野外,变得越来越繁华。
我当时心里怀揣着发财梦,逐步从离开家乡和我妈的伤感里走出来。
我贴身裤衩子有个兜,里面装着有点咯基基的一千块钱。
到了祁家豁子,也就是德胜门旁边的北郊车站,小亮子带着我七拐八拐,乘坐817路公交车,朝南边继续走。
我当时觉得不太对劲儿,就问小亮子,不是到地方了?
他摇着手,多少有些不耐烦:“北京大着呢。”
我虽然是百无一用,可终究觉得不妥,因为越来越荒凉了。
这意味着,离大城市越来越远。
可当时我人有点儿怂,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社恐,愣是没敢提出下车或者不去。
现在想想,太他妈的青涩了。
到了个跟我们市里差不多的地方,公交车终于停了。
我一瞅,路牌上写着“燕郊镇”三个让我心里不舒服的字。
尤其是那个“镇”。
去镇里,能有啥出息?
当时的燕郊还没经历过房地产大涨价,人也没现在多,隔着条河,与帝都相望。
小亮子对燕郊挺熟,很快带着我上了其他公交车。
终于,我们在一处好像是废弃工厂似的地方下了车。
一个大院子,里面是几座砖混建筑。
门口的大广告牌子,写着“北京博达联盟投资发展有限公司”。
院子里有一座三层小白楼,还有几座 大平房。
我看见院子里到处是生黄锈的铁块。
围墙上铺着铁丝网,上面有小刀片似的凸起。
看到这我心里咯噔一下, 朝里面张望。
小亮子拉着我进了门,我就像是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门口站着个保安,腰和我家水缸那么粗。
进了门,我透过窗户,看到挺多人在大平房里上课。
匆匆一瞥,讲台上是个穿着皮衣的男的,脸挺黑的,看上去不像老师,倒像是搞批发的老板。
忽然,“老板”带头高喊:“你要有责任心,为子子孙孙负责,不要做子孙的罪人。”
“老板”喊一句,台下的“学生”跟着喊一句,还要举起拳头,气势上就像是电影里做战前动员。
我这才发现,不少学生,居然都是五六十岁的。
“看啥呢,嘿!”小亮子猛然拍了我的肩膀。
我吓了一大跳,手里紧紧提着破旧的大旅行包。“小亮哥,这干嘛呢?”
“培训啊,”小亮子露出温柔的笑,他想替我拿行李,但我死死抓住不放。
他和善地笑着,撇撇嘴:“看把你紧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包里有金疙瘩——走!吃饭去,不要钱!”
我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可胃里好像塞了冰凉的石头。
此刻,平房里又传来了百人齐呼:
“不怕万人阻挡,就怕自己投降!”
我下意识地用力抓住牛仔包,里面装着学校捐给我的两千块钱。
那一刻,我似乎看到小亮子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