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国国君本想像亲自去杜国接李唐一样,送李唐回去,却被李唐拒绝了。
之前没出问题,是因为仪国还没和宁国翻脸,宁国也没想到仪国国君会亲自去接他,才让国君钻了空子。如今两国已经翻脸,宁国肯定安排了不少眼线在仪国国都,国君一出城就会被发现,保密无从谈起,危险性也就急剧飚升。
万一宁国派船在半路上截击国君,后果不堪设想。
宁国前进两难,不排除有铤而走险的可能。
庞涓也赞同这个观点,强烈反对国君的冒失举动。
上次他是不知道国君要去接李唐,否则绝不会同意。眼下这个局势,那就更不可能了。
国君无奈,只得将李唐送到瓜洲。
瓜洲的过往商旅还不知道形势的变化,对国君的到来颇为好奇,站在岸边和各自的船上围观,指指点点。虽然隔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却也能猜得到。
作为边陲小国,又一直是宁国小跟班的仪国,君主亲自出征,居然击退了宁国的进攻,可谓临危不惧,以弱胜强的少年英雄。
人都是仰慕英雄的,尤其是对这些旅途苦闷,最喜欢听英雄故事的旅人来说。仪国国君的壮举给他们增添了新的故事素材,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传奇中的人物,被无数人传唱。现在有机会亲眼看一下,自然不会错过。
国君显然也清楚这一点,特意穿得漂漂亮亮的,大模大样地站在船头,向众人挥手致意。
他伟岸的身躯增添了几分英雄气概,颇有故事中身高一丈,腰围也是一丈的风采,身上的华服更是增添了他的高贵气质,完美契合了故事中少年英雄的形象。
一时间,周围叫好声四起,夹杂着一些少女的惊叫。
一旁的李唐、杜姜则完全成了背景板,衬托国君的魁梧、高大。
杜姜撇了撇嘴。“这些愚人真是可笑。要是让他们站在这死胖子面前,看着他一身的肥肉,他们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距离产生美。”李唐安慰道。
“那离得太近的人,是不是都会变丑?”杜姜斜睨着李唐。
李唐心生警惕,连忙正色说道:“不然,真正的美经得起近距离考验,只是不完美的美才不能近观。”
以顺便考察瓜洲为由陪同国君前来,以免国君一时兴起,违反承诺,非要送李唐返乡的庞涓在一旁听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李君不论是治国还是治家,都与众不同,新见迭出。”
杜姜有点不好意思,转身离开,收拾行李,准备换船。
这次国君送了不少礼,装满了一条中等大小的商船。
李唐瞅了庞涓一眼,微微一笑。“庞相,治国也好,治家也罢,对错不看是否符合礼制,看兴衰成败。大争之世将至,拘泥于礼制,在国则亡,在家则败,岂可大意?”
庞涓反唇相讥。“照李君这么说,何必礼制?”
“庞相可曾想过,圣人为何制礼?为何能制礼?”
“敢问李君高见。”
“圣人制礼,是为了避免君臣内斗,能够让所有人都从中受益,尽享太平。圣人能够制礼,正是因为圣人顺应人心,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拥护,有实力惩罚那些不遵从礼制的人。可是如今,大国欺凌小国,身为四伯的齐公、楚公坐视小国被欺凌,不仅不阻止,反而借刀杀人,以谋私利。”
李唐冷笑一声。“四伯都不遵守的礼制,你守得住吗?”
庞涓幽幽一声叹息。“李君所言,令人受益匪浅。可惜我老了,守了一辈子礼,实在放不开。”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庞相也不必自责。求仁得仁,求礼得礼,也未必是坏事。只是……”李唐顿住,转头看向正向周围挥手致意的国君。“形势已变,庞相可以固守,却不能强求别人也固守,甚至是付出亡国亡种的代价。那样的话,可就是以礼制杀人了。”
庞涓眉头微皱,刚要说话,李唐拱拱手,向他告辞。“庞相,就此别过。”
庞涓无奈,只得拱手还礼。“李君,一路顺风。”
李唐又与国君告别,上了自己的船,再次与仪国君臣挥手致意,扬起风帆,顺水而下。
看着李唐的船渐渐驶离瓜洲,进入大江,消失在水天之际,国君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眉眼间的神色跟着凝重起来。
他转身走进船舱,来回踱着步,看起来有些焦躁。
庞涓跟了进去,试探地问道:“国君,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国君举起手,打断了庞涓。“庞相,你说,杜国会用李唐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怎么说?”
“会,是因为李唐的确有才。不会,是因为杜国大司马、国相都年富力壮,无法像仪国一样给他高位。杜国没有亡国之危,不太可能不顾封臣们的反对重用他。毕竟,他让家奴假扮盗贼,攻击邻居,可不是君子所为。”
国君点点头,又道:“那宁国呢?”
庞涓一愣。“宁国?”
“是啊,宁国有亡国之危,也见识过李唐、杜姜的厉害,会不会请他们去做客卿?如今杜国、仪国都有铁器,宁国却没有,请李唐为客卿几乎是唯一的办法。”
庞涓眼神微缩,有点棘手。
不得不说,国君的担心不仅存在,而且可能性不小。
“以国君之见?”
“立刻派人出使宁国,建议他们礼聘李唐、杜姜。”
庞涓懵住了,迷茫地看着国君,不知道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李唐不拘礼法,杜姜却是守礼之人,而且能左右李唐的想法。她是杜国国君之女,又与我相识,如果在宁国为客卿,自然不会协助宁国出兵与仪国、杜国为敌。”
国君笑了笑,又道:“庞相,你别忘了,就在十年前,杜国国君的幼子杜恕曾与我一起在宁国为质,宁国的少君一度还想嫁给杜恕。”
“还有这事?”庞涓大感惊讶。“那这门亲事为何没成?宁国强而杜国弱,宁国少君与嫁杜恕,对杜国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国君扭头看了庞涓一眼。“杜国国君当然愿意,可是杜恕逃婚了。”
“逃婚?那时他才多大?”
“五六岁吧。”国君抬起头,看向远方,眼神中多了几分温馨。“他是天生的驾车奇材,五六岁就已经能独自驾车,训练多年的御手都赞不绝口,说他资质极佳。他偷了一辆战车,逃出了宁国,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躲过宁国的边境守军逃出去的。”
庞涓张口结舌。
这还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连名声不显的杜恕都有这样的天赋。
国君挥了挥衣袖。“立刻去办吧,别让李唐回到杜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