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不说话,眼神却灵动起来。
他听懂了宁去病的意思。国君不能退,宁国不能退,不代表他们父子不能退。现在建议撤退,的确有可能失去大司马的职位。但这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以宁国眼下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攻破仪国的阵地,实现灭亡仪国的目标。将来楚公怪罪下来,国君要找人承担责任,大司马就是逃不掉的责任人。
所以,大司马这个职位已经不是荣誉和权力,而是一个坑,谁跳谁倒霉。
现在请辞,看似丢脸,实则避祸。
“真的没有办法取胜吗?”
“有,围而不攻。”宁去病说道:“但是那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辎重、粮草。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就算能从仪国的庄园里收集一些粮草也不够,必须从宁国运输才行。就不说下雨会导致道路泥泞难行,就说那些行踪不定的貉奴游骑,阿爹觉得他们会无动于衷吗?”
宁缺沉吟良久。“仪国也需要粮草补充。”
“但是他们路途更近,而且,他们还可以主动突围,回城固守。真到了那一步,我们拦得住他们吗?”
宁缺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接受了宁去病的建议。
归师勿遏,这是兵法原则。他或许可以截住一部分仪国将士,却很难截住一心突围的仪国国君。抓不住国君,一切都是免谈,迫使仪国投降的目标终究无法实现。
“行吧,我去请辞。”
——
“大司马,你说什么?”正在吃饭的宁国国君大吃一惊,挺身站起,险些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宁缺请见,提出罢兵的建议,并愿意辞去大司马的责任,向国民请罪。
问题是,这是请罪不请罪的事吗?拿不下仪国,楚公怪罪下来,宁国会不会亡国不好说,他这个国君肯定是要倒霉的啊。
宁缺辞去大司马,安全了,他怎么办?
有好处,你抢着要。要倒霉了,你甩下我跑了?
宁缺跪倒在地。“国君,臣无能,指挥无方,苦战一日,不仅未能击破仪国阵势,反而折损了上百宁国好男儿。臣有罪,无颜再任大司马,请国君恩准,容臣请辞,反省待罪。”
宁国国君目光闪烁,冷静下来,重新坐了回去。“大司马在任多少年了?”
“蒙国君信任,臣任大司马十三年了。”
“加上令尊,你们父子一共做了多少年大司马?”
“三十九年。”
宁国国君一声叹息。“是啊,从令尊开始,你们父子已经做了三十九年大司马。国中能战之将,几乎都是你们父子的旧部。要论对宁国实力的了解,没有人能超过你了。你要请辞,谁又能接任呢?”
不等宁缺回答,宁国国君斜睨了他一眼,又道:“大司马不必急着回答,可以回去想想再说,明天军议时再提。”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宁缺可以告退了。
宁缺额头全是汗,后背也是。
他听出了国君的杀意。
想甩锅,门都没有。要么拿下仪国,一起受赏,要么一起接受楚公的惩罚。
无奈之下,他只得退出国君大帐,回到自己的帐篷。
宁去病还在等着,一看宁缺这副表情,就知道没成功。他并不意外。之前提建议的时候,他就知道成功的希望不大。
国君又不是傻子,岂能看不出这里面的问题。
“阿爹,你告病吧。”
“告病?”宁缺一时没听明白。他刚在国君面前吃了瘪,心乱如麻。
“不管用什么理由,总之你病了,神智不清,卧床不起,他总不能逼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上阵。”
“那……你呢?”宁缺有些担心。
宁去病是默认的下一任大司马,他病了,宁去病必须接任,除非宁去病也病了。
“阿爹病了,我当然要送阿爹回去治病,否则岂不成了不孝子。”宁去病微微一笑。
宁缺恍然大悟。
他理解错了,以为就是不能起床的病。现在看来,他必须病得严重一些,要立刻医治,否则就会死的那种。
真要死了,宁去病身为嫡长子,必须回去治丧守墓,总之不能参加战事了。
为了避祸,保住家族,他就算真去死,也是值得的。
“准备一下吧。”宁缺脱下外衣,扔在一旁,说道:“不能做得太明显,被人看出破绽。”
宁去病心领神会。“诺。”
——
当天夜里,大司马宁缺忧心战事,登高观阵,因夜色深沉,道路不清,一时失足摔倒,昏迷不醒。
宁去病紧急传唤随军医师救治,同时报告了国君。
宁国国君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将信将疑。他怀疑宁缺是故意的,却又找不到证据。宁缺不仅是大司马,还是同宗,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指责宁缺装病避战,是会被人诟病的。
他能做的,只是派去最信任的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