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地方都没有了路,基本都是靠向导和背夫在前面用刀劈出来一条路,有些地方巨石挡路,只能绕路而行。
他们已经深入大峡谷,所在的海拔也越来越高。走到西兴拉山,起先还下着小雨,后来转成中雨,再后来下起雪来。雪越下越大,天空灰蒙蒙的,所有能看见的东西上都覆着厚厚一层雪。
正走着,孙建平一脚踩空,陷进一道岩缝中,积雪漫到腰上。王洋赶忙去拉他,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挣扎着爬上来。
西兴拉山有些地方坡度可能超过50度,加上积雪,极为难走。王洋有过比较丰富的雪山徒步经验,尚且勉强能应付,孙建平没有多少经验,十分吃力。
前面没有路了,上面是一段直上直下的悬崖,部分锋利如刀削的岩壁裸露在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人类可以经由此路翻越这座山。
只能横切,再找到一条可以翻越山岭的小路。
即便如此,横切的路径上也是险象环生。孙建平目之所及,皆是陡峭的雪坡,山下是奔腾的雅鲁藏布江河流。
孙建平把登山杖插进雪壁,雪块簌簌地掉落下来,他低头一看,吓得差点没抓住登山杖,只见身后几乎看不到路,整个人仿佛腾空悬在岩壁上一般,一眼望下去湍急的河流撞在崖壁上腾起浪花。
他再也不敢回头,手脚并用,跟在王洋后面一路攀爬。
五个小时后,他们才到达今天第一个休息点,也是唯一一块落脚点。这是山上一块突出的平台,风很大,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南饶已经在烧茶,孙建平只觉得浑身瘫软,右手火辣辣地疼,举起手来一看,原来是握着手杖的那只手外侧三个手指被崖壁磨得血肉模糊。
他大汗淋漓,口渴难耐,从王洋手中接过水壶大口大口地灌起来。
喝完水,孙建平注意到雪越下越大,天空灰蒙蒙的,远处山脊中间有片雾正朝他们飘来。他推了推王洋的胳膊,示意他看那片雾。
南绕也看到越来越近的雾,说道:“我们不能休息了,得赶快离开这,如果有雾,路就更难走了。”
孙建平双腿打颤,想要站起来,却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王洋也觉得精疲力竭,刚才那段路还让他们心有余悸,环顾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这种情况下再往前走,只怕要出事。
王洋开始打退堂鼓,便问道:“往前走,还是回去?”
孙建平听了,心下不情愿。南绕说:“你们赶快做个决定,时间不等人。”
孙建平不同意,为了这次旅行,他准备了那么长时间。
但南绕说,如果继续往前走,只怕走不出去,后面的路只会比刚才那段路更难走,还有大雾遮挡视线,气温只会越来越低,如果有人冻伤,其他人根本没办法救援。
所有人眼睛都望着他,一时间,孙建平只觉得千斤重担都压在胸口。他想了想,大家说得在理,旅行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犯不着把命丢在这里,便开口说道:“回去吧。”
所有人都站起来,迅速收拾东西,没一会儿功夫大家准备停当,那片雾也到了眼前。
大雾中能见度极低,已经看不见下山的落脚点了,只能看到眼前一米左右的地方。大家都知道脚下就是悬崖,每个人都小心翼翼。
南绕让一个有经验的背夫在前面打头。一个在后面断后,用绳子缠住两个人的腰,其他6个人走在中间,分别把绳子缠绕在手上,这样就不会有人掉队了。
孙建平看不见前面的路,只能跟着前面的人的脚步,一步一步往下探。他鞋子上的冰爪比较短,打滑了好几次,若不是有手上的绳子牵引着,随时可能会掉队。正当他万分庆幸南绕的办法时,突然听到头顶上有人惨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上就被大块的雪块和几个人砸中了。
6
一时间孙建平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下滚。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夹紧双肘,缩成一团,保护自己减少伤害,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全身疼痛,也不知道伤到哪里,便小心翼翼地伸了伸手指,动了动脚,发现骨头没有问题,于是挣扎着爬起来,看了看四周,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正站在悬崖边缘,再往前一步,就要掉进大峡谷里了。
正当孙建平庆幸自己的好运气时,忽然听见王洋大声呼喊大家名字,他连忙答道:“我没事,你呢?”
他听到王洋顿了一下,艰难地回答道:“脚没了。”
孙建平的心提到了喉咙,赶忙睁大眼睛顺着王洋的声音找去,大雾中,勉强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他发现其他7个人散落在上下大约60米的雪坡上,身穿黄色防风服的王洋在最上面,双手抓住一棵植物的根,才没有滑下去。
他想攀上去救援王洋时,王洋已经支撑不住滑了下来,他赶上几步上前检查,发现王洋右边的裤子都撕裂了,小腿上有条长长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而他的右脚和小腿只剩皮肉和筋相连,脚骨整个骨头都断了。
孙建平只觉得手脚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这时南绕也爬起来了,正在检查其他人的情况。
打头和断后的那两个背夫头撞到巨石上,血溅了一地,当场罹难。一个背夫失踪了,大概是掉进峡谷。还有两个人身上也有多处骨折,动弹不得,都昏迷过去。
王洋脚断了,肋骨大概也骨折了,痛得整张脸都变了形。南绕手和脸严重擦伤,但没有伤到骨头,孙建平的伤势是最轻的,只有手部的一些擦伤。
来不及恐惧和难过,孙建平连忙从包里拿出云南白药和绷带,给伤口做了必要的消毒和包扎。接着取出防潮垫,又从山坡上找来一根棍子,给王洋的脚做了简单的固定。
他帮着南绕把其他两个人转移过来,两名队友没有明显的外伤,但这让孙建平更害怕,如果内出血就完蛋了。
好在经过南绕初步检查,他们除了骨折之外没有其他问题,这让孙建平松了一口气。
南绕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消毒包扎之后,便检查下坠原因。原来是下来的时候雪崩造成的滑坠,巨大的冲力下,打头和断后的两个人被拽到巨石上,其他人都被甩了出来。
除了南绕和孙建平,其他幸存的人都伤势严重,无法行走,甚至无法动弹。
安顿好活着的人,还要处理好遇难的队友。孙建平和南绕把两个罹难的队友挪到一个地方,离其他队友一段距离。两人捧起积雪盖在他们身上,时间有限,两人只能勉力而为。
随后南绕为他们诵经超度,孙建平站在一旁默哀。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超出孙建平的承受能力之外。他一时十分茫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这里做什么?
但悲剧就发生在眼前,两名队友在他眼前死去。
这是孙建平第一次面对死亡。爷爷奶奶去世时他没有在身边,而且年纪也小,并没有觉得多痛苦。
但当死亡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身边时,他只觉得震撼。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两个年轻小伙,还在和他说话,突然就死了?
他不能理解,这不是真的。他看着地上的血迹,目光又移到南绕脸上,又看了看那两具盖着积雪的尸体,他们真的死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都是真的。更可怕的是,王洋和其他队友正身受重伤,他们可能也会死!
孙建平不禁打了个冷战。
如果王洋死了,他怎么向王洋父母交待?他怎么面对他们?他怎么和同学们说明情况?
更可怕的是,他会一辈子背负着内疚和自责。他要怎么办?
这时,南绕停止了念经,回过头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孙建平这才回过神来:“是啊,没有时间胡思乱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寻找救援,抓紧时间救援。”
死的死,伤的伤,这样紧要关头,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自责和后悔上,气温在不断下降,伤者可能出现冻伤。
现在已经是下午,天色会越来越暗,能见度也会越来越低,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尽快想办法解决问题,为活着的人争取一线生机!
仅靠他们两人是没有办法处理这些情况的,无人区里,既没有任何通讯设备,也没有任何救援设备,更无法拖拽三人回去。为今之计,只能让王洋他们在原地等待,南绕和孙建平返回加拉村寻找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