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池内的水透骨的凉，泥土夹杂着池水向“沈枝意”涌来，鼻腔内瞬间灌满了水，一种来自死亡的威胁让她慌忙地摆动着手臂，被暗器扎中的位置传来阵阵痛意，鲜红的血很快染红了一小片池水。

羽轻睨了一眼她，红色的眸子里酝酿着一股不耐烦，一声“啧”后就迈着步子离开了，沉沉的夜色很快吞噬了他的背影。

水面上的波纹剪碎了司空弦月的视线，她看不太真切水面上的景色，倏然，她不再挣扎了，只是静静地向水下坠落，水下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女子的身体在水里一寸一寸又一寸地下落。

扶光殿内，沈枝意从床上醒来，她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伸手摸向旁边，原本睡的香甜的长公主被冰凉的被褥代替，沈枝意心里一凛，不顾脑袋的疼痛，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殿内的香料还燃着，一个漂亮的茶盏下压着一封信，沈枝意急忙打开信封，上面写着：

芳信远临，望同面叙。枝意，绨袍更有赠，犹荷故人怜。那年京内大雪，吾染霍乱，卷帷望月空长叹，知交无一人。唯念阿母，无奈阴阳两隔。以致每况愈下，幸得枝意，伴我不弃，贴身照顾寸步不离。此恩吾永世难忘，此次祸事因我而起，不应牵连旁人。以后你便以长公主的身份活下去，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沈枝意颤抖着手看完了信，一瞬间她明白了司空弦月口中的“不牵连”是何种意思，平生从未有过的慌乱一重又一重卷来，砸的她晕头转向。她再也顾不上其它，匆匆赶往荷池旁。

等她赶到时，水面早已归为平静，谁也不知道这里刚刚溺毙了皇上的亲妹妹。可沈枝意知道她在哪，她对那人的手法太熟悉了。“噗通”一声，波纹一圈圈扩散开，震的荷花摇头晃脑。

一盏茶的功夫后，沈枝意才把浑身湿漉漉的司空弦月从水里捞出来，因为长时间浸泡的原因，易容术已经失效，司空弦月的脸露出了原本的样子。

司空弦月出门时穿的冥色衣袍沾了水后紧紧地贴在身上，绸缎似的黑发搭在脸上和脖子上，苍白的脸色衬的她像是一个刚被捞上来的水鬼。

原本老缠着沈枝意叽叽喳喳的的长公主此刻却永远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躺在沈枝意怀里，脆弱的像是一个已经碎了的瓷娃娃。

沈枝意心里一阵泛酸，望着怀里的司空弦月，她突然很想让她开口再同自己讲讲话。一阵荷花的清香传入鼻孔，她突然明白了，司空弦月说的会接受有苦涩莲心的荷花是何种意思，原来……她的主子接受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荷花，而是帮着那人做尽了坏事的自己啊。

原来司空弦月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花开一朵就意味着又亡了一人，甚至那不按寻常门路种的荷花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自由，而是为了那人布下的阵法。

这么多年了，她什么都知道，她甚至知道在自己疼爱的侍女眼里，她自己只是一颗有价值的棋子，可她什么也没说，而是甘心看着自己信任的侍女递来一碗又一碗的毒茶。

可惜沈枝意明白的太晚，终是没能和自己亏欠的弦月说一句抱歉。她出门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此时凉风一吹，凉进了骨头和心里。她不敢再耽误时间，背着司空弦月跌跌撞撞地赶往扶光殿。

“枝意，你看这件新衣可好看？你快来试试！”

“枝意，这是哥哥刚刚赏给我的茶，已经泡好了，你来尝尝啊。”

“枝意枝意，今日是中元节，我哪也不去，就陪着你好不好？”

“……”

女子软糯的声音在沈枝意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好像她还趴在自己的背上说话似的，因为眼里一片模糊，沈枝意好几次差点摔倒。

刚进殿内，沈枝意就赶忙把自己的内力输送给司空弦月，她的手摸起来比刚才更加冰凉。豆大的汗珠从沈枝意的鬓发里滑落下来，一颗又一颗，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不过砸下的已经不是汗珠，而是泪水。

将近大半的功力被输送到了司空弦月的体内，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把沈枝意的手震开，像是无数的蚂蚁在啃食着自己的心脏，沈枝意知道，自己这是遭到反噬了，司空弦月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内力了。

殿内的烛火跳跃着，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片刻后，司空弦月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一小半眼睛，眼前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那是她疼爱的小侍女啊。

“枝、枝意，我从不怨你，你无需、无需说抱歉，你、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司空弦月的话断断续续，她抬手替沈枝意擦去了眼里的泪水，柔荑轻轻地抚摸着沈枝意的脸。

沈枝意哽咽着喉咙，她无力地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句抱歉硬生生地卡在她的嗓子里。

骤然，司空弦月重新闭上了眼睛，手重重地滑落下来，沈枝意瞳孔骤缩，接住了司空弦月的手，重新覆上了自己的脸颊。

因为她长期下毒的缘故，毒已经深入司空弦月的骨髓，即使沈枝意输送再多的内力，也终究是无济于事。她突然好后悔，为何要给司空弦月下毒，那毒迷惑的原来不是司空弦月的神志，而是下毒者一寸寸泯灭的良心啊……

望着怀里逝去的司空弦月，沈枝意颤抖着肩膀，把她轻轻拢入了怀中。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沈枝意一下一下顺着司空弦月的后背，眼神空洞地望着桌上的茶杯，

“不怕，不怕，不怕……”沈枝意不知疲惫地重复着，声音已经抖的不成样子，平常每每下雨，司空弦月都会躲进沈枝意的怀里，而沈枝意就会这样哄着她。

绍圣十三年，离长公主的生辰只剩半月，可她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那场大雨里，而她最信任的小侍女，也永远的死在了对她的愧疚里……

那位宫里最活泼良善的长公主啊，终是死在了自己的善良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夜的扶光殿，长公主的小侍女抱着她说了整整一晚的对不起，那夜，烛火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