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感到一抹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似乎是来自那辆马车。
茯苓偏了偏头,容颜藏在散落的发丝下,思索片刻,还是将身上那件衣袍取下来,递给了一旁的守卫。
“此物,妾不能收。妾已许了人家,身上不便带着外男之物,抱歉。”
那守卫也不为难,接过衣物,又提议道:“不知姑娘是谁家的女眷,我家主人心善,或可捎你一程?”
“不必了。”按照大邺律法,妾室外逃,是要被判鞭笞和流徙的。她的卖身契在孤鸿居,她不能也不敢远离崔湛太久。
“官老爷、官老爷,我们是冤枉的哎!”
那被捆起来的薛大伯见茯苓转身要走,竟不管不顾地大声嚷了起来:
“薛茯苓,你这不安分的贱/货,大家伙儿都来看看,来评评理啊!这臭娘们儿跟着汉子跑了,还要把拉扯她长大的亲人送进牢狱,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活该千人骑的臭婊/子,烂……啊!”
茯苓脊背僵硬,哪怕蒙着绸布也感觉到各色各样的目光汇集在脸上。
她脚步愈发匆匆,一路东倒西歪撞倒了许多小摊,却顾不得停留,只想快点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氛围,却没看见,在她身后,那薛大伯被人狠狠一脚踹倒在地,紧接着,脑袋被一只靴子踩住。
剧痛之下,薛大伯的脸庞涨得青紫,脸上肌肉扭曲变形,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紫衫飘然垂落,那只靴子渐渐加力,在那张脸上碾压着,直把人碾得满嘴是血、眼珠暴突,还不够泄恨似的继续碾,像是要把人踩进地底里,压实了,嵌进去。
大伯娘看着这一幕,吓得直接两眼一翻,彻底昏死。
朱红色的宫门近在眼前,茯苓步子没有丝毫停顿。一辆马车却忽然在她身畔停下。
帘子掀起,露出一张婉丽的面容。
“娘子是要进宫吗?”那女子垂眸看着茯苓,叹道,“你这般……怕是进不了宫。”
茯苓觉得她很陌生,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人:“你是谁?”
“我叫莲衣。”
莲衣……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看到她的发饰,那雕刻成莲花形状的簪子。茯苓蓦地想起崔湛那把扇子,那个鎏金扇坠,不也正是莲花形状么。
难道,她就是今天一早,把崔湛给叫走的那个女子……
莲衣亦是静静打量着茯苓,原来崔湛要她在未时三刻出宫,目的在此。而作为交换,他会护自己在楚王府的周全。
早就好奇能让少师纳为妾室的是何样美人,原以为是个颇有风情的,这等纯净倒是少见。
莲衣朝她招招手:“你上来,我这有一套衣裙,还有入宫的令牌,可以赠你。”
同一时间,太极宫。
太子垂手立在下首,压根不敢抬眼看上面龙椅上的老人。
那是他的父皇,也是最可怖的梦魇。
就在刚刚,陛下准备了一个木桶,里面装满了密密麻麻的毒蝎子,然后命侍卫将一个光着身子的人丢了进去。
没一会儿那人便断气了。
只是耳边还回荡着那凄厉的叫喊声。
地砖上满满都是从木桶里漫出来的血,望着满地的血腥,太子不禁想起,前面几任储君的死状……有的是赐自尽,有的是被拖到广场上腰斩……肠子全都从肚子里跌出来流了一地。
他这位君父对待他的儿子就像牲畜那般,下手如同宰牛剖羊般毫不留情。
好几次在深夜,他都猝然惊醒,唯恐下一秒就是父皇赐死的圣旨……
血腥味无孔不入,光线从窗格子里被切割了漏出,照在父皇那件龙袍上,斑驳得渗人。
父皇把他叫进来,已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都在观赏那酷刑,未曾说上一句话。
太子心中愈来愈压抑,身子都紧绷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似花非花、似药非药的香气,冲散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莫名使人平静。
那人在他身畔站定。
太子余光一瞧,看到个高挑的青年,一袭鹤补朝服,穿着官靴的脚下踩着满地鲜红,却如履平地般从容至极。
皇帝苍老的声音响起:
“阿湛,你来了。”
是了,是了,也就是少师,会见到父皇而不跪,也就是少师,会让父皇用这般亲近的口吻说话。
“微臣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天子的声音听上去极和缓,“朕此次召你前来,不是要逼你娶公主,不用这般拘谨。朕另有要事,与你相商。”
“陛下请讲。”
“朕想问问,你的意见。”
陛下伏低身体,缓缓说道:
“你认为,这太子与楚王,谁更适合继承这大邺的江山啊?”
太子脸上血色尽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
父皇把他叫来,却当着他的面,问崔湛这样的问题。
是有了……废他之心吗?
可是,他明明已经尽力做好这个太子了,孝敬父皇,善待朝臣,为什么父皇还是不满意?
那个私生子,就这般得父皇的器重?
他眸光中不禁流露出点点怨毒。
崔湛双手笼于袖中,声线平稳:“此为陛下家事,微臣不便插手。”
陛下哈哈一笑:“你这么说,就是同朕生分了!可是怪朕前几日,分了你的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