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别过头去,他们哈哈大笑。
我不理会他们恶心透顶的对话,隐隐地听到前方有水声。不像汩汩作响的流水,更像缓缓陷下的泥浆。此外……还有别的什么声音。响声从远方越飘越近。那是音乐?是的,音乐,很轻柔却……很欢快?很庄严?我不确定那曲子带给我的感觉,但很明显非常违和。
崩蹄注意到我一脸困惑,得意地笑道:“看来你从没听过,怎么,一辈子都住在避难厩里吗?那可不是来救你的白马王子啊,小妞儿。只是一个机械精灵(sprite-bot)罢了。”
随着一声尖利的弦音,音乐戛然而止。
短铳(sawed-off)——就是那只独角兽奴隶贩子——向前小跑几步,仔细地观察小径前方,又回头看看我们,笑道:“我猜被一条变异鳄干掉了。”
崩蹄觉得它是撞到哪只小马的陷阱里了,另一只衔着工兵铲的陆马又不知什么咕哝了些什么;独角兽再次将头转向前方,他角上的微光突然一下子照出了那个大铁球——那是一个和幼驹的头差不多大的金属球,无声地扑打四翼在他的面前盘旋。我敢说那和神秘科技无关,它完全是陆马工程学的产物。
“操!”短铳吓得往后蹿出一米远,立即就抄起霰弹枪对准机械精灵开火了。锵的一声,仿佛铁器坠地的声音,在夜幕笼罩着的群山中回荡。那个金属球被打的全是弹孔,火花杂乱无章地从中飞溅。它发出了一声好似哀叫的刺耳电音,随即便迅速隐没在黑暗中。
独角兽正要窜起来去追它,崩蹄粗犷的声音就喝止了他:“够了,短铳,要节省弹药。”
“他娘的,我最恨它们偷偷摸摸耍花招了。它他妈就只是个会飞的收音机!就不该贼头贼脑跟来跟去。”
他口无遮拦的脏话听得我耳朵直发烫。但我不在乎,我认真地琢磨起了刚刚看到的场景。
“蠢货,”干酪杰克压低呼吸嘀咕着,“这下子枪声就一路传到小马镇(ponyville)了……”
和他不同,我很高兴目睹那只独角兽开枪。因为这样,我就知道那东西怎么用了。
“……这是有多蠢,” 干酪杰克还在抱怨,“才会在掠夺者(raider)的地盘边暴露自己。”
一条河蜿蜒地直直穿过我们所走的小径,污浊黏滞的河水缓缓地渗入河岸。水流拍打着桥墩,发出潮湿的闷响。一个战前小镇的破败废墟就掩映在桥的对面。
桥上堆满了迷宫般的路障,小马的影子在附近移动。有那么一瞬间,我天真地希望能得到救援,但我的目光很快就被沿着桥的一排木制尖刺吸引了。让我毛骨悚然的是,两颗被斩下的腐烂马头,就插在其中两根上面。
我恶心得差点把胆汁吐出来,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留在这里,缄默(cager),”崩蹄终于把那只衔着工兵铲的陆马名字说了出来,“短铳,我们去问问这次过路钱是多少。”
干酪杰克低下头,恶狠狠地瞪着那座桥。我靠近他,像他那样低下头,把螺丝刀和发卡从我的避难厩多功能马铠中取了出来,并暗暗祈祷缄默不会注意到我角上的微光。奴隶贩子的装备大多十分劣质,我腿上的镣铐也不例外。就在崩蹄和短铳同桥上的小马讨价还价的时候,我正全神贯注地撬开第一把锁。马上就得到了回报——锁“咔哒”一声弹开了,我戴着哔哔小马的前腿终于解放了。镣铐扑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嘿!”缄默的耳朵竖了起来,盯着我来回转。我迅速停止施法,让螺丝刀和发卡掉到泥地上,希望奴隶贩子在夜幕中不会发觉镣铐的变化。
“李嘎什抹!”缄默凶狠地吼道。他嘴中工兵铲锋利的尖端离我的眼睛只有几寸远。
砰!
缄默猛地转身,他工兵铲的刃擦着我的脸边划了过去,吓得我一声尖叫。刚刚的枪响来自桥上,听上去不像是短铳的霰弹枪发出来的,但紧随其后的另一声枪响就是短铳的了。
缄默马上就明白过来,桥上爆发了流血冲突。他回头朝着我们,怒目圆睁,伏低身子刨着地,开始吼……了些什么。我猜他是想警告我们别乱动,但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因为他的头在下一瞬就被炸得稀烂,溅了我一身血。
我愣在那,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温热、粘稠的血从我的前额流进了左眼,又渗入我的鬃毛和皮毛。
今晚我已经见证了太多太多,但最让我心惊胆战的,就是有小马惨死在我面前。我眨动眼睛,感到血缓缓流进眼皮里。缄默居然死了!而我全身都是他的血!!
我第一反应就是想立刻跳进河里洗掉身上的血,但我现在这样可做不到。在决心和恐惧的驱使下,我的独角再次闪着光,开始撬开剩下的镣铐上的锁。
我向桥上瞟了一眼,看到短铳蹲在一个路障后面,打开枪膛填入弹药。我明白了,他的枪只有两发子弹。先前一发打在了机械精灵上,另一发刚刚打出去。两次射击后就要重新装弹。他合上枪膛,将枪飘出路障朝着激烈的战场胡乱射击。霰弹打中了一个已负伤的掠夺者,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短铳也不走运,之后冲过来的那个掠夺者,用的是另一种射速更快,且不受两发子弹限制的霰弹枪。就在他探头检查自己战果的时候,掠夺者直接给了他一个对穿。
我畏缩地转过身,专注地开锁,想从眼前活生生的梦魇中逃离。
我已经自由了。正当我试着解救干酪杰克时,两个掠夺者穿过桥跑了过来,直接跨过崩蹄、短铳和被他们击倒的掠夺者支离破碎的尸体。一个掠夺者是独角兽,用的正是那把威力极大的战斗霰弹枪;另个是陆马,叼着大锤。那只独角兽正笑着,不是崩蹄那样的阴笑,而是疯子一样的邪笑,慎得我后颈发凉。
“看来咱们还找到点战利品!”
那只咬着巨锤的陆马咯咯直笑,独角兽则品评似的把我们从头看到尾。她们两个居然比奴隶贩子还要脏。独角兽的脸上和侧腹有很多锯齿一样的伤疤,有一道直接贯穿了她的可爱标记,她身上还有一些刚刚新添的伤口,正流着血。那只陆马没有鬃毛,左侧的大半身体都被火烧伤过,看着都疼。两只小马都穿着用碎布拙劣缝补成的破烂护甲。
“帮帮我们?”我有气无力地恳求道。
“哈,我想对你怎么样都行!”独角兽突然抬起后腿猛踹了我一下,蹄子深深陷入我的侧腹。剧烈的疼痛一下子扩散到全身,我大口喘息着,四腿一软,险些倒在地上。她又用尽全身的力气踢了过来,我痛得哭喊出来。
陆马扬起大锤,砸向我旁边的干酪杰克,他痛苦地咕哝着,声音沉闷不清。看见我缩成一团哀叫,独角兽也将注意力转移到被锁住的干酪杰克上。她们变着花样不停地捶打他,发出一声声闷响。我立刻就明白了,她们不会停下,除非他变成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说不定到了那地步也不会停下。
“按住他的腿,我要把他的蹄子射下来!”独角兽飘起战斗霰弹枪,对准了干酪杰克伸开的左后腿——我刚刚才把它从枷锁中解放出来啊!
我强忍痛苦,一跃而起,冲过去转身猛地一踹。霰弹枪被踢飞,落向了桥的另一边。下一瞬,我便用魔法飘起工兵铲,压低身体愤怒地盯着她们,两个掠夺者却只是站在那,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二打一,而她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那只叼着大锤的陆马一步步走近,仿佛要瞧瞧锤子和利刃孰强孰弱。
干酪杰克忽然从她背后扑了上去,把前腿搭在她头上,拼了老命地用铁链勒住她的脖子。那掠夺者喘不过气来,不禁松开牙齿,巨锤落在了地上。
形势一下子逆转了,独角兽惊讶地后退。这时我本可以攻击她,但威胁一只小马和实际伤害一只小马有本质不同。我不确定自己能狠得下心来去追砍另一只小马,让她流血、残废甚至死亡。
独角兽抄起掉落的巨锤,转身和我对峙,眼中杀气腾腾。突然间,我发现用工兵铲突刺比想象中的更容易。我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也不会再彷徨了,因为此刻关乎性命,而自卫是动物的本能,没什么时间去纠结道义了。即使我不具备对方熟练的战斗技巧,我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辅助瞄准魔法。
在哔哔小马瞄准魔法的协助下,我刺出了工兵铲,第一下划过她的膝盖,弄瘸了一条腿;第二下猛拍向她的脸,击飞了她的巨锤;而第三下将直接取她性命……
……如果我准备好如此的话,但我做不到。我将工兵铲调转方向,狠狠地砸了她的脑袋,砸得木柄都几乎碎成了两半。独角兽倒在我蹄下,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