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安素来坦荡,此时竟有些发窘。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是他克制不住,露了行迹,被人瞧出了心意。
抬头却见年轻的陛下冲他扬眉,盛怀安回之以微笑。
他并非扭捏之人,更无什么不能见人的私密,除了怕袒露心迹会将时微吓跑,私心里也想与她多处一会儿。
当下便请侍从取来古琴,净手弹奏。
谁料宋时微却是个煞风景的。
她抱起试卷,出声打断道,“不打扰陛下与先生雅兴,临华殿还有事,下官告退。”
盛怀安最见不得的,便是她这过河拆桥的劲儿,生怕与他扯上关系似的,脸上便有些不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宋大人真是算得精明。”
天地良心,宋时微刚才看到盛怀安与陛下两个打眉眼官司,以为他是不想弹奏,这才给他台阶告辞,谁成想自己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压根不领情。
还要骂她过河拆桥。
宋时微方才还感激他的耐心指点,这会儿也忍不住落了脸子,谁都要颜面,更何况是姑娘家。
元询不赞同地看了眼盛怀安,温声道,“这会子太阳正毒,宋姐姐回去也不急于一时。且盛大人的琴技精湛,宋姐姐若不品评,实在可惜,不如留下来。朕已命人做了冰酪,等会儿咱们赏完琴音,用完点心再走也不迟。”
到底是陛下厚道,方方面面都考量到了。
再对比盛怀安,那说的能叫人话么?
宋时微心里大声骂了盛怀安两句,这才俯身道,“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她是女子,自然要比男人大度。一个飘忽的眼神丢过去,又朝盛怀安笑道,“今日得听先生抚琴,不胜荣幸。”
单听她的话,语调轻快,恭顺和善,可要佐以那挑衅的清亮眼神,便知在说反话。
盛怀安也知自己方才话有些重。他并非喜怒形于色的性子,于外物更不在意,可每每到了宋时微这儿,总免不了针尖对麦芒的斤斤计较。
他只是不想再被她丢下。
此时看到女孩挑衅的神情,他反而有些满足的安心。
也不再多说,他走到在古琴前坐下,琴声铮铮,古韵悠长。
“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宋时微再料不到盛怀安会弹奏《凤求凰》。
在她心中,他虽嘴毒,又善阴阳怪气,可通儒达识,不失君子气度,是最月朗风清的一个。
他若是弹奏《高山流水》《梅花三弄》,都不会叫她意外,可是他却偏偏选了《凤求凰》。
当年司马相如为诱卓文君,门外弹奏一曲,曲风大胆炽烈,表达了男子对心爱女子的无限倾慕,感情深挚缠绵,这才引出了两人辉煌的私奔故事。
盛怀安这一曲,比之司马相如也不遑多让,若是叫躲在帘后的文君听了,怕也会砰然心动,一见倾心。
一曲奏毕,琴音渐消。
陛下是个情感丰富的少年,此刻被琴声所感,目中含泪,由衷赞道,“先生大才!”
他说完,意犹未尽,又扭头来看宋时微,“宋姐姐,你说是不是?”
盛怀安也在看她。
那双向来平和的眸子下似有暗火灼烧,浓烈氤氲,只需要一点火星,便能燃起一片星河。
宋时微讷讷点头,她也觉得好听,但更追求实际,“以先生的年纪,的确是该娶妻了。”
盛怀安额头青筋直跳,面对一个棒槌,他真是气都不知如何气了,“闭嘴。”
宋时微摸了摸鼻骨,讪讪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