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靠近了那颗粉色的球体,这时我意识到我正紧张地盯着那些树。它们其实都是有生命的,而自从我上次和那片“树林”亲密接触之后,我此后绝对会对木精狼,会炸的苹果,任何蓝色的玩意儿等等东西敬而远之……然而,除了我们蹄下这片地毯般的潮湿落叶,和在其间流淌的无数细小的水流之外,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我试着咬了一片树丛上相对较绿的叶片,却发现这玩意儿尝起来像酸蜡一样。当然了,这并没有让我停下吃树叶的动作,但这却让冥影对我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嚼了一片,接着立刻呕了出来。
生死轮回,周而复始,忍冬耐旱,生机弗止。哪怕是在废土上,也有隐忍的顽强生命挣扎求生。喙城的大部分地区或许早已化为死海,再无生气,但肆意生长的生命依旧在努力地重新占领这些地区。尽管我眼前的景象是这些生命花费了两个世纪之久才得以达成的结果,而喙城的其它部分依旧被死亡的树木与奄奄一息的枯黄野草所占据。如果没有小马国花园一类的东西介入,天知道还要多久这片土地才能真正恢复原貌。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如何,这片土地终会恢复原貌的哪怕只能恢复一小点,那也是十分振奋人心的。然而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小马们是否也能恢复如初呢……这个问题听上去愈发无法确定了。
我们找到了一条能够穿过树丛的小道扫开破碎路面上的落叶后,一条沿着东部山谷而建的蜿蜒道路赫然呈现在我们眼前。这里的大多数居民楼都正在被沿山坡潺潺而下的溪流所带来的落叶与瓦砾慢慢填满。在路上,我们不止一次看到那些被生长的树木截断或扭曲的马车。我注意到一家子辐射地鼠在其中一幢笨重的混凝土居民楼中翻翻找找,但它们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又或者说它们或许根本不在意我们。
接着我们来到了那颗粉红泡泡面前这玩意儿的直径至少有一百码,而它周围阴森的树丛正沿着它的表面缓缓生长。冥影飞到了半空,用力撞了一下这颗泡泡的表面,而让我惊讶的是,只见泡泡的表面向内缩了很长一段距离,又突然弹回到了原位,把冥影弹得飞了出去。他在空中翻了个跟斗,然后终于稳住了自己,在空中对我耸了耸肩。接着他落到了我身边,将身体立起来,前倾着靠在了它上面。
我走到了这颗泡泡面前,将我的一只蹄子放在了它的表面。只见泡泡表面泛起了一阵涟漪,接着他便跌进了泡泡内部。我也走了进去,站到了他身边,看着他一边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哦,对哦。看样子我的确和某只部长小马有血缘关系。然而,并不是暮光……”而他只是困惑地看着我,这时我对他笑了笑。“抱歉啦。我刚刚讲故事的时候可能跳过了几个情节。”接着我将视线越过他投向了远处,这让我突然睁大了我的双眼。“哇。”他迅速爬起身,也看向了那个方向。
在泡泡内部有一座小屋,小屋的样式我只在教堂见过。它看上去并不像那些丑陋的混凝土建筑,那些建筑更适合用来在斑马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作为据点固守,而这间小屋看上去更适合用来供小马们日常居住。在这间石制的小屋周围是长满了细长青草的草坪,附近的黑色六边形石柱上覆盖着绿色的藤蔓,藤蔓上点缀着小巧的铃形粉色花朵,空气中满是花朵散发的难以形容的甜美香气。这间小屋倚着一块天然的黑石岩壁而建水流从岩缝中倾斜而下,泼洒在小屋一旁缓缓转动的水车上。
就算是集合了我所见过的所有战前世界的幻象,我都无法幻想出这样的一番天地。哪怕光是想想当下世界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我的心口都会隐隐作痛。当我们沿着石板小径走向前时,我被生长在小屋周围零散的硬石基底上的,那些小巧玲珑而又生机勃勃的小生命所震撼到了。这些石制基底有些是黑曜石,有些是锈铁矿,有些是大理石,有些则是花岗岩。小屋周围还有许多空旷的位置摆放着鸟巢与雀舍,这些鸟巢的住户当下已经不知所踪。
然而,这地方唯一看上去和其他事物格格不入的东西,是众多的生日礼盒。
它们散落在小屋周围,每间隔几码就有一堆,每一个都有一码见方,整体被包裹成五颜六色的立方体。它们中大多数顶部都点缀有花哨的彩带和蝴蝶结。其中一个被放在通向小屋正门的台阶上,这个礼物上有个小把手从内部伸到了外面。当那个把手开始兀自转动起来的时候,礼物的包装内传出了细小的音乐声,这时我的心里腾起了强烈的期待感。我伸出一只蹄子,把冥影向后推了推。
突然间,礼物盒的顶盖爆开了,一只粉色的小马头带着微笑从里面弹了出来。只见它上下晃了几下,接着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这时我才看清楚,这个小马脑袋和带着灿烂笑容的萍琪派完全一模一样。这时这颗脑袋慢慢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看向了我,接着突然支棱了起来。“嗨!”一个欢快的雌驹声音响了起来。“我真的真的很抱歉,不过这是一场意义特殊的,非常私人的,萍琪主办的派对,而恐怕你并没有收到邀请函。这里已经被列为需要重点保护的案件现场,而如果你出现在了这儿,恐怕你需要等待士气部的专业团队到达现场,并获得级别的批准方可离开!请安静地待在原地,不要作出任何突然的动作,淘气的捣蛋鬼先生。否则,我就不得不执行流程规定,把你列入坏小马名单了,这是我们都不乐见的!”
“好吧……”我一边说,一边抽出了我在欢角岭庭园发现的防暴霰弹枪,思忖片刻后,我将一弹鼓猎鹿弹填入了弹仓。“恐怕士气部什么的早就不复存在了,而我们也不打算在这里待一辈子,所以你最好……把你准备要做的事给我憋回去。”
晃来晃去的萍琪脑袋的瞳孔突然发出了明亮的红光。“哦……某些淘气小马不想玩游戏了,是吗?”突然间,其它包着彩纸的礼物盒盖子一并爆开了,喷得漫天都是彩色纸屑,同时也放出了一群群嗡嗡作响的,色彩靓丽的机械精灵!这些长着翅膀的机械球蜂拥般地向我们飞来,它们的眼中也闪着和萍琪派一样的不祥红光。
好吧,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用霰弹枪的最好时机,要我说的话莫过现在!那些机械精灵正从四面八方向我们逼近,而我只能一边向小屋的方向退去,一边将锥形的铅弹射向那些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机械球。那些机械精灵爆炸后变成了四处飞射的流弹碎片,但我每次射击打出的缺口马上就会被其它机械精灵填满!我除了降低它们逼近的速度之外什么都做不了,而按这个射击速率来看,我很快就不得不换弹鼓了。一想到这儿,机械精灵组成的黑云当下已经用铺天盖地的火力把我们死死压制住了。它们发出的单独一发红色的焚化魔法光束只会让我感觉像被虫子咬了一口,但眼下这些机械精灵有成百上千只,它们发射的光束让我的装甲都开始冒烟了!
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了:赶紧进屋,同时希望萍琪派在屋里没有搞其它什么恶心人的幺蛾子!我们沿着楼梯一路小跑到了门廊,这条门廊和小屋前部一样长。我拽了拽前门。锁住了,意料之中。我冲着门狠狠踹了一脚,这时机械精灵们已经将我们团团围住,而那只蝙蝠小马径直飞到了半空。这一脚下去,我听得出这扇门不仅关得严严实实,而且还非常坚固。冥影在我上方时而俯冲时而盘旋,借此吸引着机械精灵的火力,而我则还在犹豫到底是撬锁还是直接把门踹倒。他时不时张开嘴,发出我尽管听不太清楚,但却能够依稀看见从他嘴中发散出冲击波的尖啸。这些闪着微弱光芒的尖啸声让他面前的那些小型机械精灵噼里啪啦地冒起火花,接着冒着烟掉到了地上,但他的这项技能遇到了和我的霰弹枪同样的难题无论他发出多少次攻击,涌上来的永远比消灭掉的多。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冲着门踹了一脚。好痛……得了,还是老老实实撬锁吧。我跪到门前,把那些印着“案件现场:仅限聪明侦探与笨蛋助手进入”字样的黄色封条扫到了一边,接着尽我所能集中注意力准备撬锁。我身上并没有带太多发卡,当然也没有时间瞎搞一通。集中注意力……别去想那只现在正心甘情愿被机械精灵追着打,由此来帮你争取时间撬锁的雄驹。别去想他被打成了一滩灰烬,从半空中飘落而下的样子。别去想他到底有多帅气,也别去想他到底是多正派才会不管你有多疯都要跟着你一起走!
断了。那啥,发卡我还有。又断了。还有两个。还是断了。好吧。最后的机会了,这次我可不能再失误了。沉住气……专注……就像这样扭一下……把锁再转一下,然后就!又断了。我压着声音尖叫了一声,接着用牙齿咬着螺丝刀,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拧了起来。我的运气再一次救了我们的小命,片刻之后锁孔终于卡到位,啪的一声打开了。我一蹄把门踹开。“冥影!到里面来!赶紧的!”
他落到了门廊内,与其说是降落,其实毋宁说是坠落,他的盔甲和皮毛有几十处地方在冒烟,而那些机械精灵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我一把抓住了他的盔甲,把他提溜进了屋,然后啪的一声把门摔上。慈悲的厚重门扉啊请你务必把那些机械精灵挡在外面。冥影则哑着嗓子吐了口气,瘫倒在了抛过光的木地板上。
就在这时,我周围的灯光自动亮了起来。我紧张地抽出霰弹枪四下环视着,但却并没有看见任何想要攻击我们的东西。我所看见的,是这间令人惊叹的,整洁干净的房间。若不是有层薄薄的灰尘覆盖了这个房间,我或许都会在恍惚中觉得自己是生活在两百年前的小马。这让我都不得不看看冥影的反应,以确保我所见到的并不是我脑中的幻象……当然了,尽管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接着我在脑海中踢了一下自己的屁股,让自己清醒过来后便动身去四下寻找起了治疗药剂。就外面那些生机盎然的绿草来说,我估计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凋零环之类的东西。我顺着房间依次搜索过去,终于在马桶水箱中找到了一只固定在箱壁上的黄色医疗箱。万幸,医疗箱没有上锁,里面还有四瓶清亮的紫色治疗药剂,于是我立即带上它们回到了冥影身边。别死……千万别死。
你身上带着诅咒,恶星妖女。
不,我才没有。什么诅咒乱七八糟的。他的伤势很明显并不乐观,但当我赶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还在喘着气。我把一瓶药水凑到了他的嘴边,而他则迫切地将药水喝了下去。他皮毛上的烧伤只稍微减轻了一点,所以我又给他喝下了另一瓶药水。药水下肚,他伤口的红肿消退了些许,在喝过第三瓶治疗药水后,他暗灰色的皮毛上已经几乎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了。他四蹄和蝠翼张开平躺过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哼哼着。我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感激地笑了笑。他能挺过来的。
他抬头看向我,咧嘴笑了起来,接着又撅起了嘴唇等着我的吻。我犹豫了一下,心里面强压着想要把他的脸揍扁的冲动。好吧,他是有点色兮兮的……不过还是不要因为这种事就对他痛下杀手吧。我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我哼了一声推开了他的脸。“你运气够好了,别得寸进尺。”求你了。
他关切地看着我,但我心中之前对他的担忧已经渐渐消退,现在的我正细细端详着我所在的这间屋子。就像外面一样,房间内部的装潢风格给了我一种似有似无的繁星之屋和小蝶医疗中心中庭的既视感。这间屋子大体是由刻画着蝴蝶,小兔,花朵,树木和禽鸟的木头组成的,其中却也不乏一套迷人的宝石与金属制品的收藏。在厨房中,安装着仿佛天鹅脖颈的水龙头。装饰中的蝴蝶翅膀是由精心雕琢过的玫瑰色石英石构成的。绿色的铜锈如常春藤般沿着雕塑金属走丝的边缘蜿蜒而上,有些断裂的铜线直接从木雕的线槽内翘了出来。雕塑的细节可谓极尽精妙之能事,我甚至能看清金属叶片上的脉络。
而唯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东西是:堆放在门边的亮粉色塑料箱。所有塑料箱上都印着士气部咧嘴大笑的粉红小马图样。然而,我注意到了放在箱顶,夹在书写板上的检查表,上面如此写道,“超级聪明的天才侦探小马专用的士气部案发现场评估检查表”。
√1)查清谁才是坏小马。
√2)逮捕坏小马。
3)找到坏小马使坏的证据。
4)审讯坏小马,让他供出更多坏小马。
5)重复第1+2步。
好吧,或许我对案发现场评估了解得并不多,但我意识到我对于99号避难厩的安保程序不是萍琪派编写的这件事感到万分庆幸。要是避难厩执行了这份指南,我估计到最后避难厩里都剩不下几只雌驹了。我一边在塑料箱里翻翻找找,一边举着霰弹枪四下观望着,提防着某些东西突然飞起来或是开口讲话,然而这些塑料箱里除了一打一打的小信封和塑料袋之外一无所有。不过,“天侦马用士部现场评检表”之上的一只箱子内写着的日期勾起了我的兴趣。那是超聚魔法炸弹落下的日子。
为何这里的装潢与小蝶诊所和欢角岭庭园如此相似呢?为何要在这个被某种魔法泡泡包裹的房子内搜寻犯罪证据呢?又是谁会在炸弹落下之际成为因为叛国罪被逮捕的重大嫌疑人呢?我在十马塔内找到的书上说那个地方就在黑马峰附近,也是庄家将我带到这里的。
这里,就是金血的小屋。
站在原地环视着这间令人景仰的房间,我感到一阵战栗流遍了我的周身。这里就是那只雄驹生活的地方这里就是他构思他那些秘密计划的地方。这里就是他和小蝶短暂生活过的地方很显然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让这个地方能给小蝶带来归属感。这个小屋没有半点蓝血庄园的炫富感。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只是经过了简单的加工,然而却并不乏我难以置否的优质木工作品。
当我坐在原地观赏着那些家具和装潢时,冥影看上去更关心我。在这里我或许真的能找到所有我苦苦寻找的谜题的答案!只要它们没有被转移走……但是我就是要找找看!睡觉什么的就往后排吧。
小屋前门通向的一楼,原来是由一间图书室,某种类型的工坊,一个卫生间,和这个壮观房间旁边的一间厨房组成的一条楼梯直通二楼的阳台,这阳台一直延伸到那些封闭房间的尽头,而在阳台尽头还有更多的门。我走到了厨房的橱柜前,打开柜门后发现里面一点食物都没有。不过,柜中的餐盘依旧被堆得整整齐齐,刀叉也都被擦得闪闪发亮。冰箱里面不能说是空无一物应该说是被收拾一空了。
在图书室中摆放着各种历史类,政治类的书籍,还有其它一些我不认识的斑马字符和语言所写成的书,这些书我实在搞不懂是什么内容的。书桌的抽屉里满是摆放整齐的文具,卷轴,羽毛笔和墨水,它们在各自的位置上静静地躺着。所有东西都十分干净整洁,大多数地方甚至一点灰尘都没有。让我震惊的是,他在书桌上放了许许多多的照片。小蝶的照片被放在最靠前最重要的位置,照片中的她抱着一只小兔子微笑着,站在她旁边的是露娜公主,怀中搂着没有伤疤,满脸局促的金血。桌上还有暮光闪闪的照片,照片中还有在山洞中坐在自己囤积的宝物上的少年模样的斯派克。还有在某个豪华宴会上脸上挂着相同局促表情的苹果杰克和苹果快餐。还有和朋友们聚会时的十分年轻的萍琪派,照片中的她围着一只无牙的蜥蜴跳来跳去。还有在蓝天列队飞行的云宝黛西。还有穿着一件迷人的红黑相间连衣裙的瑞瑞。
在我坐着仔细端详着他的书桌之际,我也注意到了某些按理说应该存在却并不存在的东西。桌上没有便条。垃圾桶里没有垃圾。没有用了一半的铅笔,没有食物碎屑,也没有脏碗。没有未回复的信件,没有联系簿,甚至没有终端。事实上,这间房间实在过于干净了,我简直难以相信真的有小马在这里居住过。
就像隔壁的图书室,工坊里面也是被布置得井井有条。工作台旁边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工具比如袖珍的小锤,钳子,被绑在皮质头带上的护目镜,这些东西都被挂得整整齐齐。在房间一角放着一台结实的石制火炉。我皱了皱眉,然后检查了一下火炉的内膛。里面没有一点炉灰,像是被打扫过了一般。在工作台的抽屉里放着几卷铜线,银线,金线和铁线,每个线轴的线头都被挑出来固定住了。女神在上,此时那只毛色暗黑的蝙蝠小马正在向我投来耐人寻味的目光。无论如何,我还是故作镇定地将那些线轴统统收进了我的鞍包中。
我再次四下环视了一圈。周围并没有未完成的作品。地上也没有废弃的边角料。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在很久以前有任何小马在此居住过。我回头看向冥影,而他也向我投来了疑惑的目光,于是我叹了口气。“抱歉。在很久以前这里住着一只小马,他做过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找到些答案……”
我怎么听到了音乐声呢?这声音听上去又远又细微,就像是音质极差的录音。我慢慢地看向四周只见冥影在我视野中明显地不断闪出闪进,而在工作台旁边站着一个鬼魅一般的黄色身影。“等等……”我一边喃喃道,一边小心翼翼地向着工坊的角落挪去。我走得越远,视野中的冥影就越发模糊,而金血的身影便愈发明显。我听见了他艰难的喘息声和沙哑的咳嗽声。只见他脸上戴着一只透明的塑料氧气面罩,一边用念力将一段银线飘到自己眼前。终于,当我走到了角落尽头时,他的身影终于变成了最清晰的模样。
他看上去依旧形同枯槁。他身上缠满了绷带,有些绷带已经发黄,看上去污秽不堪。不过尽管他的呼吸声始终仿佛溺水一般,他念力的抓握却依旧稳健,只见他轻而易举地将那些铁制,金制的叶片和银线铸在一起,仿佛在把玩黏土一般轻松。在他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只收音机,收音机中正在传出令我感觉很熟悉的弦乐乐曲。
“教授?”门边传来了一个雌驹轻柔的声音,接下来,仿佛是幽魂现身一般,一只带着惊惶神色的黑色独角兽出现了。她银色的眼眸睁得大大的,眼角还有泪光在闪烁。她的后臀上是一支单根的蜡烛图案。她抽了抽鼻子,又用蹄子擦了擦。
他的目光并没有离开手上的活计。“我已经……不是……老师了……诗章,”他用沙哑的声音喘着气说道。只见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她,他的动作显得十分僵硬,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给他带来十足的痛苦。诗章还在抽泣着,而他的目光正定定地投向她所站的地方。“这不是……你的错,诗章。”
看样子这句话并没有说到她心里去。“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就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她抽泣着瘫倒在地,脑袋低低地垂着。“如果我……如果他们……哦露娜保佑,我要是和其他小马一起死了该多好啊!”
他慢慢站起了身,蹒跚着向瘫在地上的她走去,尽管每走一步都让他感到痛不欲生,但他还是走到了她身旁,温柔地抱住了她。“这……不是……你的错……”他哑着嗓子说道,接着发出了无法自抑的,骇人的咳嗽声。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这么做。我……他们这么做都是因为我。”
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用单个的字眼回答她,我只能在脑中将这些破碎的单字拼凑在一起。“这不该怪你,诗章。这些事不应该归咎于你的善良。在幼角岭发生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该想着一只马担起这些责任,这样并无助于改善情况。”他拍了拍她的鬃毛。“我希望我能帮你认识到这点。”他用双蹄环抱着她,直到她渐渐止住了抽泣。“好了……感觉好点了吗?”她擦擦鼻子点了点头。
“那您呢,教授?”她担忧地皱起眉头问道。“当你在演讲中途倒在台上时……我真的很害怕。”
他艰难地喘着气,终于哑着嗓子开口道,“我可能只剩一个月可活了。最多两个月。连露娜殿下都亲自动手,在试着帮我修复我肺上的伤了。”他微微耸耸肩笑了笑,眼神茫然地看着前方。“她希望我能帮她组建她的政府,”他说道,接着他们从原地坐起身,面对着彼此。他在讲话时一直低垂着脑袋。突然间他弓起背咳嗽干呕起来。只见他把面罩脱了下来,仿佛被扼住嗓子一般地喘息了一阵,只见一缕粉红的细流从他嘴角潺潺流下,滴滴落在了地板上,落在木地板上的血液还在嘶嘶地冒着烟气。我回想起晨辉把那些受到粉雾腐蚀的防护服从我皮毛上切下来的景象,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念头,或许粉雾就是给这只雄驹造成伤害的原因吧。诗章冲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带了几瓶治疗药水回到这里。只见金血一连喝了四瓶才终于缓过劲来。
“你应该住院治疗,教授,”诗章轻声道,眼睛还在注视着地上那些嘶嘶作响的粉色唾液。
一开始他并没有回答或是反驳,看上去似乎是在专注地呼吸着。接着他开口了,“若是我死了,小马国的明天或许会更美好吧,”他的声音细微到我差一点没听见这句话。
“什么……但是……”她亮起独角,将另一瓶治疗药剂飘到了他的嘴边。他嘬饮着药水,又发出了一阵呼噜噜的咳嗽声。“但是为什么呢?你说露娜公主需要你啊。你难道不想帮她吗?”
他沉默了良久,我差点以为他再不会开口回答了,但接下去他却用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愿意帮她的。比你想的还要愿意,诗章。但她想要的是一个和她姐姐的同样宏伟,同样强大的政府。我能做到。这完全是可行的。但我所担忧的是建立起这样一个政权之后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我很害怕,诗章。我生怕如果她想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的话,这样最终只会毁了她和整个马国。”
他止住话头,又呕出几丝粉色的液体,然后将其吐进了一只空了的治疗药剂瓶中。接着他坐着向后靠去,终于稳住了呼吸。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我现在就能看到马国的未来,诗章。她会是一个受子民爱戴的君王……但和她的姐姐不一样,她在受子民爱戴的同时,也会被自己的子民所惧怕。她到时候会将塞拉斯蒂亚所有的权柄尽数掌握在自己蹄中,但她统治国家不必动用这些权柄。误导……猜忌……内讧……这些东西将会真正统治这个国家,而且没有任何势力能够撼动它们的统治。这种情况在至少几百年内不会有任何改变。”他闭上眼叹了口气。仿佛一阵莫名的释然感袭遍了全身,他的语气突然间也变得坚定了起来。“现在的我仿佛能参透接下来一百万年的历史兴衰,繁荣,衰败,杀戮依次在我眼前呈现。今后的马国将会遍布谋杀……屠戮……背叛。古往今来,历史亘古不变的发展规律在全世界运行了一遍又一遍。马国的未来将会变成一场噩梦,诗章。我能真切地看到这些事情发生……仿佛这些事情如历史一般早已发生过。万物逝去。躯体干涸。灵魂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