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口气跑了差不多十分钟。路上撞见了一两只铁骑卫,但是他们忙着赶路,没心思找我们麻烦。终于,我们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一间完好无损的地下酒吧,四散开来。我们每一只小马都浑身裹满了鲜血,煤灰,烟尘与汗液的混合物。每一只小马都浑身散发着浓烟与喷射器燃料的恶臭气味。我那崭新的霰弹枪如今亟待更换枪管,而晨辉的激光枪也几乎耗尽了能量,连手电筒都不如。
而我呢?我正高兴得不能自已。我们都活下来了。没有缺胳膊少腿。好吧,可能我有点缺心眼,但我起码没丢掉别的器官。而且我们又团聚了!
断渊用魔法将剩下的治疗药水恢复到最佳状态,接着由我们一口饮下。激烈的战事对我的冲击已经逐渐消退,但我从头到蹄依然在一阵阵地抽抽着。我和p-21各自灌下了一袋消辐宁。透明胶已经从坦克带来的震撼中缓过劲儿来了,现在正在和狂暴讨论在消防局里那只将她从钢雨手下中救出来的奇怪雌驹。晨辉正在用某些比胶带更管用的材料修补我的腿架;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一边悠然地喝着常温百威啤酒,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的五位好朋友。
“你看上去怪开心的……” p-21坐在我对面说道。只见他饮了一口温热的百威,立刻就露出了恶心的表情。他真是扫兴。可我就爱他这一点。狂暴归队了,但他看上去依然有些心情复杂。晨辉则蛮淡定的,毕竟现在事情已经平息了。毋庸置疑,队里不能少了狂暴,但想要晨辉原谅她在学院不辞而别的话,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是挺开心。但我的样子糟透了。”我一边回答道一边看向积满灰尘的台球桌。周围满是白骨。唉,这真是煞风景。不知道炸弹落下之际还在打台球的是哪些小马。他们谁是赢家?空袭警报响起前的最后一场比赛玩得开心吗?墙上挂满了相片,如今大多数掉在了地上,被潮湿的空气与污泥糟蹋得无法辨读。从墙上仅存的几张来看,这里似乎是海军基地的士兵消遣寻乐之地。他们中大多数或是在冲着镜头微笑,或是像个傻瓜一样大笑着,亦或是举着酒瓶冲着镜头大喊干杯。
我尝过战争的滋味了,于是我也冲着墙上这所剩无几的相片举了举酒瓶。虽然我经受战争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但我认为他们配得上最崇高的敬意。
尤其我还认识其中的一只小马。
在一张满是噪点的相片上,扭扭和一只斑马坐在这间酒吧里。我小心翼翼地用魔法将这张相框取了下来。相框里还贴着一则新闻报道。
酒吧斗殴变大战
本报讯 由艾思·巴克利报道
昨日傍晚,来自铁马海军基地的一伙船员与来自米拉梅空军基地的若干士兵于比利亚兹的台球室发生聚众斗殴事件。当时扭扭中士,即现如今臭名昭著的麦金塔散兵的前成员,正与舒娅,即现如今依然在为马国奋战却难寻踪迹的叛国斑马一员,在酒吧内共饮。这时船员们来到了酒吧,对于这只红色斑马在场感到十分不悦。扭扭中士让该伙船员去用船上的铁锚做某些本报无法加以复述的事情,于是双方之间爆发了肢体冲突。
当空军基地的士兵们意识到他们的中士正身陷不利之境时,便立刻赶过来加入了斗殴。据统计,陆续赶来助战的休假士兵将近两百名。尽管最后没有伤亡,但米拉梅空军基地的杯糕上校依然表示将会对参与本次斗殴的士兵处以相应处罚。然而,一些评论员对于这位前散兵成员表示高度关注,称其或因去年所遭受的攻击正享受着某些特权。同时,扭扭中士与舒娅公开的亲密关系是否是其忠诚感缺失的表现,该问题也十分令人深思。值得一提的是,喙灵顿区域内仅存的斑马全部是黄河拘留营的囚犯。
比利亚兹,即上述球室的所有者,表示酒吧欢迎每一位愿意为公主们与整个马国奋战的小马,无论身上是否有条纹。他向各位顾客承诺,酒吧将在数星期内重新开业。
我看着照片中的这对小马,她们挽着彼此的蹄子,同时脑袋紧紧靠在一起。和我跟晨辉简直神似。我看了看扭扭,接着瞥了一眼狂暴。她们还是有些差别的…………笑容不一样。瞳色不一样。更别提她身上的那些条纹了。那只斑马充满着异域风情,像是身上到处写着“我不是小马”的字样。我将照片翻了过来,只见照片背后有一行小字:“扭扭+舒娅”,这行小字周围还画了一颗爱心。我应该告诉狂暴吗?她会不会再次发狂呢?我可不想再冲着她的脑袋来上一枪,更不想当着透明胶的面。
失去记忆不好受。真该死……
“狂暴……”我叫道。
她将视线从透明胶身上移了过来。刺甲上还有许多她还没来得及修补的枪眼。我不禁思索她到底是怎么搞到这件装甲的。难道她又回了隧道,把丢弃在那里的装甲拿了回来?说不准她还在教父那里留了一件备用。
“嗯,怎么了?”她一边问道一边向我走来。
“我找到了一张照片,”我轻声说道。“几天前我们在博物馆的时候,那时我们在和斑马大战……你那时说你叫舒娅。”我点了点这张翻过来的照片。“我找到了……我觉得这张照片就是她。”
狂暴一屁股重重坐到了地上。“你是说……我身体里的……其中一只小马吗?”我缓缓地点点头,接着她紧紧闭上了双眼。
p-21立刻从座位上下来向透明胶走了过去。“我带你洗个澡吧。下了那么大的雨,这里肯定能找到点干净水。”
“嘿,我想和狂暴待在一起!”小雌驹抗议道,p-21不由分说地将她向楼梯口推了过去。
“狂暴又不会跑。好了赶紧走吧,”p-21一边决绝地说道,一边将她推上了楼梯。
狂暴接过相片,看着背后的小字。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这可不妙。她慢慢地将相框翻了过来,伸出蹄子摩挲着相框上的玻璃,仿佛是在抚摸着照片中的扭扭。“我……我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她说道,热泪从她的眼中潺潺流出。这时她用力吸了吸鼻涕。“我感觉……我感觉这……全乱套了!她……这是我啊!”她瞪着我说:“我……我真的好爱她……我爱她爱得我的心好痛!但是现在……我又好恨她!她快气死我了!”相片落到了地上,狂暴紧紧抱住了自己。“为什么?我完全不认识这些小马啊!”
“两个灵魂,合二为一,”断渊轻声说道。
狂暴搂得更紧了,蹄子陷入了她的身体。“我不明白……我……到底是扭扭?还是舒娅?还是说我是她们俩?”她一边抽着鼻子一边摇着头。“我完全不明白。我感觉……我想要把胸口撕开。我想……我想把她救出来……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完全不合道理啊!”她睁大了双眼盯着我,眼里写满了乞求。“我是谁,黑杰克?我到底是什么?”
我跪下来紧紧抱住了她,心里一边祈祷她别像碾死一只小虫一样把我杀了。“我不清楚,狂暴。是迷失吗?还是扭扭?或是舒娅?”我盯着她。“我希望我是一只更聪明的小马。这样我就能帮你解开这个谜题了。”我抬头看向断渊,不知道一只小马体内到底能装下多少灵魂。
我这辈子从来都是黑杰克:虽然不是避难厩里最聪明的小马,但我始终是我。有一个对我照顾入微的母亲,她对我关心体贴无可比拟,她将我抚养长大,同时从未让我对自己的身份产生疑虑。狂暴正满脸困惑与痛苦的神情看着这张照片……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从照片上的那只小马看向那只斑马,接着又看回那只小马。最后,她抽着鼻子将照片丢到了一边。“要是教父知道了我还有这幅模样……”
“你感觉怎么样?”我问道,而她只是一边抽噎着一边揉着自己的鼻子。
“我感觉……女神在上啊……我只能说我感觉自己糟透了,像疯了一样,但很显然我并没有。我只是看着那张照片,而我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这就是我”,而另一个声音告诉我“不,这是其他小马”,这两个声音在我脑子里打得不可开交。而我心里一方面对于我看到的东西心花怒放……而另一方面又对我看到的东西恨之入骨……这……这是不对的。我想向我自己道歉……然后把我自己杀了……然后把我自己的心脏剜出来……然后……呃啊……简直是疯了!”她悲伤地看着晨辉。“你能确定我没疯吗?还是我疯了?我要是疯了,这些事就好解释了,不是吗?”
晨辉叹了口气,然后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小小微笑。她确实不擅长记仇这种事情。“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产生矛盾的冲动的话……那可能你患有的只是某种人格障碍……既然你确实患有这种病……很遗憾。”
“唉……”狂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平常也有这种感觉。脑子里总是冒出细小的冲动,欲望,还有许多矛盾的想法分散我的注意力。有时感觉自己像一个学校老师,而脑袋就像一个乱哄哄的幼儿园。”她痛苦地呻吟道。“吃曼他特才能让我集中精力……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唔……真抱歉我帮不了你更多了,”我叹息着说道。
狂暴只是报以一声憔悴的苦笑,然后摇摇头。“黑杰克……没遇见你的时候,我已经认准自己无可救药了。我遇见了太多不讲道理的事情。现在我至少还知道了身体中一匹小马的名字。或许是两匹。至少我对于解开这个谜团重拾起了信心。没什么比在你自己的脑子里做一个外人,还感觉身体各个部分斗成一团更糟糕了。”
“你还觉得你对于透明胶来说是一个隐患吗?”我关切地皱起眉头问道。
“我也不知道。”狂暴说道,脸上的笑容突然荡然无存。她捂着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但现在我知道了……我能感觉到那股冲动。我得实话实说。这冲动的想法压迫着我,让我忍不住想要在她受到更多伤害之前就将她扼死。但现在我不会再让它主导我的意识了。”狂暴揉着脑袋说道。“我觉得我会没事的。不过尽量别把她单独留在我身边。以防万一,没错吧?”
没错。我最不想让透明胶受伤了。接着我问了一个问题,从我见到收割者参战以来就一直担心的问题。“如果我们劝脆萝卜停火的话,教父会撤兵吗?”
狂暴叹了口气。“或许吧。我觉得会的。但我们要抓紧时间。”
“但教父凭什么同意停火呢?我觉得他也想痛扁铁骑卫一次。”晨辉皱了皱眉说道。
狂暴忧伤地笑了起来。“他的确想教训铁骑卫,但还不至于昏了头。就算他把铁骑卫打得落荒而逃,自己的兵力也将所剩无几。教父最擅长的就是打持久战。将铁骑卫的势力逐渐蚕食殆尽,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地消灭,一个月一个月地侵蚀。他从来不想和铁骑卫正面冲突;他出兵的原因是因为铁骑卫们开了第一枪……呃……某匹小马开了第一枪。”
这让我重燃起了希望。“真棒。那好吧,我们继续出发去见脆萝卜。你就说自己是教父的特使什么的。派收割者传信总比废土卫兵有分量吧。我们会把开战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好好道个歉,希望她能好好管管钢雨。”
“应该没问题。铁骑卫忤逆上级的后果是很严重的。”狂暴同意道。
“但我敢肯定钢雨绝对不会让我们轻易见到她,”晨辉插话道。
“有道理。”我叹了口气然后看向狂暴。“你熟悉海军基地吗?你毕竟已经走遍了喙城的各个角落。”
她点了点头,接着走到了吧台前,翻找了一番后带着一张废纸和一支铅笔回到了我面前。狂暴在纸上画了一个长方形,然后蹄子指着它说。“这就是海军基地。里面大多是坚固的仓库。整个基地长年以来充斥着危险的辐射,但现在既然铁骑卫驻扎在里面,我猜辐射也就消退得差不多了。基地西边是一整片码头。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而在基地东边是一整片工厂区,以前是造船的地方。”她在长方形左边涂了一个黑疙瘩,接着又在右边画了一个更小的正方形。
“南边是铁马镇。基本上是废墟。那里曾经住着一群流离失所的小马,但几年前铁骑卫们已经将他们全部清理干净了。所以现在或许会有很多铁骑卫巡逻队。”她在中间的长方形上方画了一个大大的倒过来的f。“这是防波堤和桥墩。不知道那里还剩多少东西可以用来作掩护。”接着她在那个大f下面那一横的底下画了一个菱形。“这是塞拉斯缇娅号。铁骑卫将它建成了固守喙城的要塞。收割者们没有主动宣战的一大原因就是它。谁也不知道那几门大炮还能不能开火。也不敢想象脆萝卜把炮弹倾泻在敌人头顶上的杀伤力有多恐怖。”
最后,她在长方形的下方画了一个圆。“这里基地的旧总指挥部。那是一幢很高的老楼;我想那里曾经是一整片办公区。但是……”她又在总指挥部的右侧用虚线画了个圆。“这是铁马弹坑。那颗野火炸弹恰好错过了基地,俗话说的好……”
“功亏一篑仅限马蹄铁,手雷和野火炸弹。”我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