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视着我的眼神里明显有些疑虑。站起身说道:“当然,我们的牌桌永远向你敞开。”倒不是因为我真的有多受欢迎,而是相当于给她们撑腰,免得扑克牌被其他卫兵没收。毕竟,我是唯一喜欢在收工后和维修部的雌马们玩牌的卫兵了。“在空气循环室三号,带上你的钱。”我每次离开时总是带着和来时一样多的钱,只因为我的存在能被容忍,不是欢迎,只是容忍。公主啊,为什么想到她刚才看我的眼神,我便如此沮丧?
我默默打量着蹄上的镣铐,心里似乎缺了什么。我皱皱眉头,狂怒地晃了晃锁链。
99号避难厩的五百小马中,十分之一是负责维护避难厩的安全,传达监督命令的卫兵。不幸的是,我们经常得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虽说训练室里到处挂着标语“服务监督便是服务避难厩。”我蹒跚走进时,卫兵队长刚刚开始晚间训话。
卫兵队长是金酒·牌戏(gin rummy),这位独角兽已经渐入中年,不过她的相貌还胜过不少年轻的雌马。她紫红相间的鬃毛十分搭配她那薰衣草色的皮毛和粉色的双眸。那双眼睛在我进门后,立刻不满地盯着我。
金酒走过到台上,检查了一下她的哔哔小马。这个绑在每匹小马蹄子上的装置内有相当大的数据存储空间,不过我猜测她的内存恐怕差不多满了。她在我出生前就已经是卫兵队的头头了,而我每次见到她时,她永远都是准备充分,信心十足,对避难厩的每件事了如蹄掌。当我走进时,雏菊和果酱捂着嘴窃笑着。我对卫兵队剩下的小马不好意思地笑笑,耸耸肩找到我的位子坐下。金酒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虽说如此,她也拿我没法子。
“那么,各位小马,我想在此感谢你们的辛苦工作。本月的避难厩治安事故低于百分之五,最严重的也不过几次违反宵禁招致的c级事件。清泉(spring)今早被发现在偷偷囤积注射剂x(吗啡),但是她主动上交了。”
“哦哦哦!噢!让我来!可以吗?”雏菊挥挥蹄道,面露笑容。
“惩罚将由值a班的一名随机小马执行,雏菊,你清楚的。”她的回答一本正经。陆马哼了哼,瞥了我一眼。我回以清白无辜的笑容。
“另外,医疗部报告我们的一名雄性失踪了。一位新的p-21本该退休,但他在上一次的繁育工作后便没有回来报告。c班,你们的任务就是搜寻整个避难厩。如果是哪匹雌马把他窝藏起来,给她记大过顺便把那公马护送回来;如果不是,就找到他。”金酒下令道。
雏菊笑笑,搓了搓蹄子。其他的雌马大多不怎么感兴趣。我则在尽全力坐的安稳些。该死的,这对蹄铐干嘛要这么难弄掉?
99号避难厩的每匹小马一出生就被记入了相应工作组的档案。修理小马负责机械,卫兵维持秩序,炊事小马供应饮食。避难厩仅有的四十来匹雄马也不例外:他们被作为繁育的工具。一生下来就被送到医疗部的隔离区居住。那些想生孩子,或者只是找些乐子的雌马可以过去申请使用权。目前在职的繁育小马大约是二十只独角兽,二十只陆马。当一只雄马到了……几岁来着?二十?十五?——他们就开始进行繁育工作。当然,按照补员规则,一匹雄马成年意味着另一匹在职雄马“退休”。
“那,谁还有别的事汇报吗?”金酒的粉色眼睛扫过马群,最终盯在我身上。“很好。噢,顺便明天,我想要所有还不知道怎么解除禁锢术的独角兽在十二点报道。”哈哈,也许我真的除了漂浮术还有些别的能耐:虽然坐在第一排,但我相当清楚房间里每匹小马的眼睛都盯着自己。太神奇了。“好了,a班和b班解散。c班,避难厩是你们的了。”雏菊点点头。言落,小马们鱼贯而出,趁宵禁前去吃晚饭。
“多谢,我太感激了。”我看着卫兵队长,酸溜溜地道。
她冷冷地看着我。“你早就不是光屁股的幼驹了,黑杰克。你在这个避难厩有着职责和义务。如果你完成不了,那我的职责就是来训练你来完成。”
是啊,只不过从没有哪匹小马问过我想不想完成。“嘿……”我在她背后道。金酒闻言回过头来。我举起蹄子,晃了晃蹄铐的锁链。“介意帮我一把吗,老妈?”
她叹了口气,瞪了我好长一段时间。最终从卫兵队长的模式切换到老妈模式。她走过来,独角凑近蹄铐,只一瞬间它们便解开了。按理说独角兽都理应掌握这个法术更别提卫兵了……按理说每个独角兽应该都能使出一大堆我做不到的的法术。要是走运的话,妈妈或许能活的比我更长。毫无疑问,我当上卫兵队长的那天便是99号避难厩的末日。
“果酱干的?”她问道,那种语气通常预兆着要替我出头。虽然我承认有老妈的帮助,一切都会变得容易的多;但这也是为啥大多数卫兵都愿意和我保持距离:没马想惹头头的女儿。
“别担心,妈。我能应付得来。”我试图表现出成熟的样子。好吧,我的年纪不小了,但她看我的眼神总好像我还是她身边光屁股的小孩子……当然是在周围没有其他小马的情况下。谢天谢地。
我走了出去,假装没有听到她的叹气声。我的感觉和她差不多。
走到外面,我环顾走廊。顶层的设施有卫兵室,武器库,监督的办公室,以及负责运转避难厩的中央计算机。走廊尽头便是监督的办公室,以及计算机的维修间。此刻监督正冲着午夜和其他几位信息部的雌马们大吼大叫。那匹领导我们的脏兮兮白色小独角兽看上去气得发疯。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今晚她看上去比往常还火上三分。我从没见过午夜这么难过的样子。
“给我滚!趁我还没把你们统统枪毙赶紧滚蛋!你们都是废物!”监督歇斯底里地尖叫道。此时此刻我非常感激法令中禁止草率处决的规定。真的很感激。
“午夜!”监督回到办公室后,我从那匹黑色的独角兽身后叫道。
她瞥了我一眼,耷拉着耳朵,使劲揉揉眼睛。“我没时间应付你的调情,黑杰克。监督气坏了。”
“是啊,我听到了关于枪毙的那部分。”我跟过去,跟着她走下通往中庭的楼梯。“为什么?”
午夜看看我,接着低下头叹道:“她想找一个文件。一个很老的文件。”
“而你们却找不到?”我皱起眉头。和我不同,午夜对她的活儿非常在行。
“不,问题不在这里。复合胶几星期前就找到了。那个文件在避难厩的数据库里藏的特别深,公主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我们走进一个大房间。避难厩的广播响起,通报宵禁即将开始,所有不值c班的雌马都要赶快返回她们的区域。
“那问题出在哪儿?”
“它被加密了。”她说着又叹了口气。“我们没法把它发送。监督命令我们解开密码,但整整一星期我们都毫无进展。”午夜咬咬嘴唇。“我以为要是把它上传到哔哔小马里,监督就会……呃,不那么发火。但她现在简直气疯了!我从没听她说过我该被枪决。”显然午夜在发抖。我能理解。那个婊子监督今天的确特别不正常。
“老妈不会让她这么做的。”我道,有史以来第一次她向我展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听我说,别太在意了。你能搞定的。”
“谢谢你,黑杰克。”很明显她松了口气。
好,我的机会来了。我摆出灿烂的笑容。“那……我在开始值班前还有十分钟,也许咱能一起回你的休息室”
她哼了一声,看着我,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做梦’。“没门儿。”说完,她径直走开了。
“噢拜托!我多么好心!体贴……午夜?”
她连头也没回,走下楼梯和其他的小马汇合了。
“呃啊,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我垂头丧气道。“不公平……”
99号避难厩是一个楼层叠着一个楼层的构建。最顶层的设施包括监督的办公室,卫兵室,武器库和中央计算机。下一层则是中庭,咖啡厅,避难厩大门,各式娱乐设施,学校,以及医疗部。再往下是功能维修层,比全避难厩其他的地方加起来还要大。在那里循环设施生产各色物品,法术发电机维持着避难厩的运转。制造机器,储藏室,当然,少不了所有隐蔽的好地方:黑酒吧,炮房,以及赌场。
大多数的卫兵都呆在避难厩的顶层。下层的走廊阴森,简陋,到处是泄露的燃料和化学药剂的味道。监督或许在上层区域有着绝对的权威,但这里是铆钉的领域。她和她的维修部总是避难厩最不安分的存在。也许哪天……哦不,别去想。如果监督和维修部间真的起了什么冲突……唔,我知道哪边掌握着武器,哪边又掌握着全避难厩的生死……
“发牌。”我大声盖过机器的嗡鸣,低头看着蹄中磨出毛边的纸牌。我打赌铆钉光是凭磨痕就能从背面认出每一张。幸好我们玩的不是扑克。铆钉给了我一张黑桃四;说实话,我真搞不懂陆马是怎么拿牌的。至于我吗,我当然是用法术把它们飘来飘去。
今晚我比以往更不受欢迎。另外四只小马一直在谈天说地,却把我撂在一边。没有小马提到监督;很明显,她们都有意在卫兵前注意自己的言行。因为哪怕一句关于暴乱的话,或者谈及怎么弄到武器,我们就有‘事件’了。拜托,别说任何会招致麻烦的话……
“那么,黑杰克,我注意到雏菊和其他几只一直在找你的麻烦。”铆钉点起一根烟,对我和蔼地说道。她在牌局开始时也递给我一根,这算得上公然的b级违规了,当然我永远也不会检举她。我实在搞不懂她怎么造的香烟,但这在避难厩算得上又一个敏感话题。我只吸了一口就狠狠咳嗽起来,她只得把烟拿回去。“她们整这破事有多久了?三年?”
“噢,比那长的多。”我浅笑道。她们几个打小就喜欢这么干。“但我们又做得了什么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不是吗?”铆钉摊摊蹄子,接着继续摆弄卡牌。“我们啥也做不了。雏菊是卫兵。你有自己的工作,不管你怎么滥用职权,你依然是卫兵。”她笑了几下,笑声和善,但我能听得出背后的东西。“别误会了,你妈妈是一匹很好的小马。她总是试图为避难厩着想。她只是不愿多走几步。”
噢,铆钉,拜托别再这么说下去了。“一切本来便是这般样子的,不是吗?”
“是吗?”铆钉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直让我寒毛倒竖。“你觉得雏菊或是果酱那样的小马整天整夜地找你麻烦是正确的吗?”
“这个……当然不是了。但我怎么想有关系吗?事情向来是这么运转的。”我咽了口口水,偷偷瞄了周围一眼,似乎没有小马对我刚刚说的话做出什么反应。
“但就非得这么来吗?”铆钉问道。我当然知道她想要什么回答。呃啊,她非得当着我面挑起这茬?我们就不能好好打牌吗?
我得赶紧转变话题。“那……监督在干什么?”我问道,环顾四周。她们互相看看,又看看铆钉。后者一言不发地抽着烟。我叹口气。“听着,我知道大家最近都比往来要更上火些,但给我黑杰克一个面子,好不?你可以跟我说的。”
铆钉缓缓地嚼着烟头,打量了我好长一会儿。最终,陆马耸耸肩。“我上哪知道。整整一个月,监督都在疯狂地捣鼓避难厩的数据库,搜寻存货。复合胶已经在工作中挂掉了,现在她又冲午夜叫喊着要枪毙她和今晚陪同她自己的卫兵小马。”
“她怎么着?”我眨眨眼,我刚才只听到了午夜的名字,其他的内容都从耳边过去了。
铆钉点点头。“她让我们都很担心。真的非常担心。有些小马不知道如果她继续管事的话,我们还安不安全。”
“她是监督。保护我们的安全是她的职责。”我干巴巴地回答,扫视着身旁的几位小马。只有铆钉回应了我的视线。
“有的小马认为她完全搞不清自己的工作是什么。见鬼,有的马都觉得她连自己都搞不清。而另一些小马则怀疑黑杰克那么热衷于参加我们的牌戏是不是有些图谋。也许是为了监视我们?”铆钉看似随意地看看四周的机械。“毕竟,有着这些讯号干扰,我觉得你没法通过哔哔小马追踪到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