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小姐的日子清闲过头,可以拿大把的时光去计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妙真这一下晌都在心里计较着,良恭的那一声,“留神!”到底是不是在吼她?
想得抓耳挠腮也没想出个结果。花信见她趴在窗台上发呆,拿着一包炒栗过来,盘腿坐在榻上剥了颗递给她,“姑娘只管看着雪发什么怔?窗户开着,不冷么?”
妙真收回眼,有些悻悻的,“炭烧得太旺,敞着窗户透透气。”
吃着栗子,想起冯二小姐的信还未看,她跑到妆台将压的信取来拆开。信上是冯二小姐一贯的做派,离情别意都藏在些嘲讽挖苦的讥锋里。看得人又是生气,又是伤感。
妙真将信笺一把拍在炕桌上,“这个人简直怄死人!临走也是一句好话没有,还是那副尖酸刻薄样。”
花信侥幸认得些字,拾起来一看,憋着一脸笑,“别恼了,她是嫉妒姑娘比她生得好,这些年了都是这样子,一开口就要呛姑娘两句。横竖如今人都走了,犯不上置气,这一辈子多半也不会再见上了。”
一席话忽然招出妙真两颗珠子大的眼泪,脸歪在臂弯里,又念起冯二小姐的好来,“我也嫉妒她是官家的小姐,比我金贵。其实她人不坏,就是爱同我比来比去,有什么意思。她这一走,我连个来往的朋友都没有了。”
鹅毛似的雪漫卷着,天阴阴的,屋子里也有些暗。熏笼里有一簇黄黄的火光,在一片黯然里烧得孤独。妙真想起前年妹妹鹿瑛出阁的情景,府里各处都挂了红,众人的脸上都是喜气,只她觉得那些灯笼绸布红得孤独悲怆。
她把脑袋换了方向,望着窗外叹息。
花信见她伤心,忙剥着甜栗子哄她,“往后安大爷中了状元,姑娘就是状元夫人,不就把她比下去了?”
阖家私底下说惯了“状元夫人”这空头衔,仿佛已是理所当然的事。妙真也听惯了,觉得早是囊中之物,又笑着把眼泪抹了,“我是舍不得她。不知怎的,觉得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长留不住。”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嘛。”花信递给她一颗黄澄澄的栗子,眼朝东厢瞟一眼,“姑娘还是留心眼前吧,你没看见白池这几日正忙着挑拣衣裳呢。”
“挑拣衣裳做什么?她没衣裳穿了?”
花信怒其不争地翻了记白眼,“我的天老爷,你怎么只长胃口不长心眼?她是听见安大爷不日就随舅老爷家的车马到咱们家来,急着选几件花俏衣裳穿给他瞧!”
妙真挂着泪渍的脸僵了一瞬,歪着眼照花信,“你怎么不去选两身鲜亮衣裳?”
花信稳如泰山,面色不改,“我忙什么?别说姑娘还未出阁,就是将来我跟着姑娘出去,也不能占了姑娘的风头。按俗礼,咱们做丫头的是得跟着伺候姑爷,可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丫头就是丫头,主子到底是主子,丫头再得脸也越不过主子去。”
说着,酸睇一眼东厢,含酸笑道:“真把自己当个正头新娘子看待了,都是姑娘纵的她。”
妙真跟着调眼要往东厢看,目光一睃,扫到院门外良恭不知打哪里回来,正开门钻进那间矮房子。
她的目光就此停在那里,那扇门一阖拢,撼落了湘妃竹上压的积雪。她脑子里刚汇拢的言语又散尽,零零散散地说:
“你不要总和白池吵吵闹闹,你们俩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我都是拿你们当自家姊妹看待。白池不过好穿戴一些,待我的心是不坏的。她也够苦的了,亲爹早跑得没了影,亲娘把她放在一边,只顾着疼我。你想想你要是她,心里才不是滋味呢。”
花信见她一味护着白池,懒得再多嘴,窸窸窣窣地埋头剥栗子。
“这炒栗哪里来的?”她问。
“啊?”花信抬起额,眼望窗外,“我下晌打发良恭上街去买的。”
妙真慢慢把脑袋枕在窗上,“你说他这个人,又不好吃,怎么知道这么些好吃的呢?”
“他是市井里的人嘛,自然晓得哪里去搜罗。”
穷街陋市,妙真一向只是经过,从未融入过。也零星听过那些喧嚷的吆喝与吵闹,隔着车轿的帘子,只感到烦躁与嘈杂。那乌烟瘴气的气氛仿佛是滚烫的,但她试着伸出一只纤弱的胳膊,却只接到几片冰的蛰手的雪花。
良恭是从那冰冷的世界走来的,五脏六腑不大可能热。于是午晌立下要打他板子的誓,这会又不自觉地抛在脑后。
赶上瞿管家冒着风雪进来,在外间拍着袍子问小丫头:“姑娘呢?”
妙真听见声音,才想起发的那狠心。此刻心狠变成了心虚,忙笑呵呵地迎将出去,“我在屋里呢,瞿爷爷找我有事?”
“不是姑娘遣人去叫我来的?我还要问姑娘什么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