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进京之初,为自己加了一大堆的官职。总掌国事,任丞相、录尚书事,又加平西将军、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等等。可谓是花样出尽。
但不久之后,桓玄便感觉到不满足了。于是六月里让司马德宗下旨,加自己为太尉、平西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扬州牧、领豫州刺史。另外又加衮冕之服,绿綟绶,增班剑至六十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奏不名。
而桓玄自己也知道这么做有些过分,于是又开始演戏。司马德宗下旨之后,他又推辞不受,非要司马德宗连续下旨,褒赞他功勋卓著,完全当得起这些嘉奖。推来推去,桓玄才假意表示皇恩浩荡,勉强接受。
这些事在外人看来可笑而虚伪,但桓玄却洋洋自得,自以为有趣而得体。但其实,朝廷上下私下里已经议论纷纷。光是‘加衮冕之服,绿綟绶,增班剑至六十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奏不名。’这样的封赏,便已经超过了人臣之礼。许多大臣私下里大骂桓玄的不臣之心已经显露了。
而这一切还没有完。七月里,桓玄又觉得自己的爵位不够高。他的南郡公之爵虽已经是除司马氏皇族之外的异性臣子最高的爵位,但桓玄认为自己本就是南郡公,入建康之后理当再加爵位。他又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太贪婪,于是便让司马德宗下诏,以平殷仲堪杨佺期之功,加自己为桂阳郡公。又以平司马道子之功,再加自己豫章郡公。
这样,桓玄一下子同时拥有了三个郡公的爵位,可谓是古今中外,旷世未有之事。
对这样荒唐的事情,群臣敢怒而不敢言。一帮阿谀奉承之徒,反而鼓吹褒扬,大吹海螺,吹捧的桓玄洋洋自得。
不久后,桓玄再一次突破所有人的底线。他上奏朝廷,说自己的父亲桓温为大晋立下汗马功劳,德望高隆。但大晋上下对他老人家的尊敬和礼遇不够,还一度诋毁其功德。要求朝廷下旨,要大晋全国上下避桓温的名讳,但凡姓名表字之中有温字的,必须统统避讳改之。
此举荒唐之极,大晋上下名字中有温字的何止千万,要这些人避讳,简直是荒唐之举。别人不提,大晋大族太原温氏子孙数百,当年平王敦苏峻之乱的大名鼎鼎的贤臣温峤便是太原温氏出身,这一下居然连温氏的姓都要更改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况且避讳之举只为皇帝特权,要避桓温名讳,完全不合礼制,明显僭越。
这样的诏令一下,顿时引来众人不满。就连卞范之都看不下去了,规劝桓玄不要再搞这些名堂,搞得天怒人怨,德行败坏,对将来并无好处。
桓玄却振振有词的对卞范之说:“我之所以这么做,便是要大晋上上下下都慢慢的适应我桓氏的威严。否则天下人永远都认为司马氏是大晋之主,必须要让他们心里有数。我不进一步,他们便不会退一步。我就是要对他们进行施压,让他们早些适应现实。否则,他们怎肯自己改变?”
卞范之哑口无言,似乎无法反驳。
八月里,桓玄决定效仿自己的父亲当年的样子,屯兵姑塾,遥控朝政。他让桓谦桓嗣桓伟等人在朝中任要职,自己去姑塾驻扎。大兴土木,扩建大成殿以及附属宫殿。并借此广纳贿赂,巧取豪夺。珍宝古玩收的堆成了山。
而在不久后,桓玄也终于不满足于三郡公的爵位,他示意王绪和一帮大臣上奏朝廷,让朝廷加他为相国,设相国府,纳刺史为相国府属官。并要求划南郡、南平郡、天门郡、零陵郡、营阳郡、桂阳郡、衡阳郡、义阳郡和建平郡共十郡之地归于其属地,授予自己楚王之爵。
朝廷下旨之后,他又玩起了虚伪的伎俩,坚辞不受。王绪等人再三请旨,三辞三让之后,他才接受分封,成为了大晋屈指可数的异性王爵。
而到此时,岂是桓玄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哪怕是最愚钝之人,也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了。
桓玄的风评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急转直下,迅速败坏。朝中官员大族们当面自然不敢多言,但私底下已经议论颇多,嘲笑厌恶他的行为。百姓们更是看清了桓玄的目的,民间对他厌恶更甚。今年三吴大旱,夏粮和稻米都减产,米价飙涨,百姓们都已经在饥饿的边缘,更是引发了百姓们的不满。
时建康流传小儿民谣曰:东市米价窜天高,西市柴火无处找,百姓肚子咕咕叫,有人却忙着换年号。
又有童谣曰:歪嘴郎,志么高。嫌弃官儿帽子小,一心急着穿龙袍。龙袍纸糊穿身上,走起路来裂了臀,露脸不成反露腚,一腚黄金臭烘烘。
桓玄喜欢撇嘴,嘴巴有些歪。所谓的歪嘴郎,便是指代他。
桓玄自然知道这些朝野之中的风评。他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办法来化解。他要效仿他阿爷桓温的手段,用北伐来提高声望,用挑起民族情绪来对冲自己的行为。
而他又不想真的这么做,因为他知道眼下可不是他北伐建功的时机,他只是想借用北伐的名义来博得风评上的好转罢了。
于是荒唐的一幕再次出现,桓玄以北方魏燕大战,大晋可乘机北伐收复失地的名义上奏朝廷,请求领军北伐,收复中原和关中之地。但奏折送上去之后,他又示意司马德宗下诏不准北伐,否决他的奏议。
如此一来,便给人以他一心想要北伐,为大晋收复失地。而是司马德宗不准,所以他才无法北伐的印象。这样既不需要真正的北伐,又博得了他一心为大晋收复失地的德望。
可这种行为,在众人眼中无异于小丑行径,更惹他人鄙夷和嘲笑。
卞范之感觉到了深深的忧虑,他不希望事情变得这样。他深知,目前桓玄虽然掌控了朝廷,但还远远没到可以随意折腾不顾观瞻的地步。就算在实力上,也还没有到为所欲为的地步。
大晋还有诸多势力并未降服,徐州李徽实力雄厚,所辖地域广大,人口兵马众多,还拥有令人恐怖的火器。豫章刘裕,占据豫章以及江州以南诸郡,正在招兵买马,积极发展。殷仲堪之子殷旷之在南阳割据养兵。梁益巴獠部落反抗不断。即便是在三吴要害之地,会稽郡谢瑶手握一万兵马也并不听桓玄号令。
在卞范之看来,整个大晋现在就是一片干柴铺满的危险之地,只需一根火星子落下,便会燃起大火。瞬间燎原燃烧,引发一连串难以解决的麻烦。
而桓玄之所以能够在朝廷立足的原因,便是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清除了弑君的司马道子,匡扶了大晋朝廷,是他能够立足朝廷的强大理由和民意。而他真正要取而代之,不仅需要在军事上更强大,更需要得到朝廷上下以及民意的支持。民意或者实力,他必须要占据其中的一项,才能真正的取而代之。
目前桓玄之所为,便是在消耗其战胜司马道子之后的建立的威望。而在目前没有绝对的实力的情形下,他这么做无异于是在走向危险的边缘而不自知。
为此,卞范之和桓玄长谈了一番,推心置腹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希望桓玄不要再进一步,适可而止。如果继续折腾下去,民意和德望会消耗殆尽,会被天下人多唾弃。到那时,别说代晋而立,便是立足朝廷也不能了。
桓玄对卞范之的话很是愤怒。他认为卞范之是在给自己泼冷水。当初起兵,便是为了进京夺位。如今卞范之却出来拦阻,说些难听的话来恶心自己,这让桓玄完全不能接受。
“军师,我一向敬重于你。这几年来,你为我出谋划策,助我走到今日这一步,居功甚伟。我从内心之中感激你,敬重你。但你若以为可以居功而傲,对我指指点点,甚至要阻挠我的大事,左右于我,那便大错特错了。你莫非要改弦更张,要效忠于司马氏乎?”桓玄怒斥道。
卞范之连忙解释道:“楚王何做此言?我正是效忠于楚王,为你所想,才会说出这些话来。忠言逆耳,楚王何责于我?”
桓玄道:“你既知我之心,何不为我解忧也?你只说徐州李徽兵强马壮,是心腹之患。火器凶猛,难以与敌,却又不想办法助我应对,又有何用?难道因为李徽之强悍,我便放弃大事么?你倒是想个办法助我才是。而非在此唠叨他人有多强,涨其威风,灭我志么。”
卞范之叹息道:“恕我无能,我无时无刻不在为楚王思虑应对之策,但目前为止,却无良策。所以才请楚王稍加忍耐,不必急于一时。多修德望,打造兵船,招募兵马加强实力。就算最终和李徽兵戎相见,也需要增强实力,确保取胜。此刻楚王急于行事,引来朝野哗然,于事无益。”
桓玄冷笑道:“你没有主意,我也不怪你,我心中自有主张,也不必你操心了。范之,我可不想和我阿爷一样,踌躇犹豫,瞻前顾后,最终落得遗憾终身。我绝不会重蹈阿爷覆辙,休想我停下脚步。”
卞范之不敢再多言,只得心中叹息。他知道,桓玄已经不是之前的桓玄了,还能听得下自己的意见。如今的桓玄,身边围绕着大批的歌功颂德之徒,每日说的话都是他爱听的话。他要做什么,也是无人违逆。这让他已经迷失了自我,自大刚愎,听不得逆耳之言了。
或许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之前实力地位不允许他如此。而如今,则是本性流露罢了。
卞范之只能为此而深深的担忧,而他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进入冬季,天么转寒。十月底,建康下了一场小雪。这一日,桓玄正在大成殿饮酒欣赏歌舞。虽然外边寒冷,但歌舞之处却温暖如春。那些歌伎舞伎都是身着薄纱惮衣,肉光隐现,身材曼妙。
这些都是司马道子琅琊王府之中豢养的歌舞伎,如今被桓玄全部照单全收。桓玄每日寄情于歌舞酒香之中,纵情享受,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