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了，梁京居北，更是一个招呼也没有打就忽然冷了起来。

廊下寒风瑟瑟，从屋檐下的这一头直直地吹过了那一头，轻轻松松地就把人吹了个“透心凉”，蒋焕守在门外，一个劲儿地搓手跺脚，呼吸之间竟然也吹出来一阵阵的白气。

他忍不住嘀咕道：“冻死个人了……”

廊下守着的其余人都是刘府的下人，虽然也和蒋焕一样给冻得脸色青白，但是却规矩森严，仍旧站得舒展挺拔的模样，就是脸上不住发着抖。

蒋焕心里没好气儿地想：还是公子为人和善，没这些个大户人家的规矩，他们底下的人可轻松了不少。

正想着，忽然就见书房外的长廊上，竟然一前一后地走过来两名年轻的女子，前面的那位穿着藕荷色衣裙，淡雅端庄，后面那位则是浅蓝色短祆，看起来年轻俏皮了不少，蒋焕一看，竟然是刘家的两位小姐。

两人走到书房门前，就见着大小姐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略微一领首，问道：“怎么？父亲还在与淮州议事？”

刘筠生得貌美而又性子柔和，对待府里的下人也都从不严词厉色，如今柳眉一弯，浅笑盈盈的模样，看上去更是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亲和。

“父亲可真是，淮州难得空闲下来。”只听见刘筠打趣道：“这都一个上午了，连口茶都不放人出来喝不成？”

门口伺候的两个小厮自然也是笑容热切，低声道：“大小姐有所不知，老爷今日专门吩咐了，要和表少爷说事，不许旁人打扰呢。”

刘筠目光一转，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身后一言不发的刘筝，随后道：“既然如此。那就等父亲和淮州说完了，我再派人来请就是了。”

那小厮顿时就笑道：“是，大小姐。”

姐妹二人这才缓步离开。

书房之内的气氛却是不比外面轻松。

江汀今日只穿了一身常服，衣服料子颜色浅，是江汀平日里不常穿的颜色，但是他却是穿得极其好看，浅色的布料衬得年轻人面如冷玉，眉目清隽，话都没说上一句，光是坐在那里，平白就让人感觉到了两分寒气。

年轻人闲散地坐在刘定方的左手侧，仿佛是事不关己一般，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托着茶碗，垂眼盯着茶水之中漂浮的茶叶。

刘定方坐在上首，另一边是几个神色各异的幕僚，此时此刻都是沉默不语，小心地打量着刘定方的脸色。

刘定方却是看着江汀。

江汀顶着刘定方沉重的目光，脸上的神色都不曾变动过，不知道还要以为是今天的茶叶泡得格外地有意思一般，让他舍不得挪开半眼。

这仿佛是一场无声地对峙。

原本无依无靠的年轻人如今羽翼渐渐丰满，早已不用仰着旁人的鼻息而活了。

书房之中陡然陷入令人心惊的寂静。

半晌，果然是刘定方先开了口，语气竟然有些你来我往的温和，缓缓道：“这事……淮州如何看？”

其余的人心中皆是一惊。

被点了名的年轻人懒洋洋地陷在椅背里，光线有些昏暗，月白的衣领还衬得他脸色霜寒，俊美得令人不敢逼视，却是忽然露出一个堪称“受宠若惊”的笑容，谦逊不已地抬起了眼。

明眼的人却看得出来，他是如此地从容。

“舅舅问我？”江汀温和而叉恭谦地一笑，道：“此事倘若是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不用想，也将引得龙颜大怒。”

“锦衣卫虽然专司稽查，但是陛下手里可不止锦衣卫一支禁军可用。”

江汀缓缓地说着，听起来甚是忧虑：“舅舅若是问我，我在其位便谋其事，必然是要为君分忧了。”

这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为刘家出任何力了。

刘定方脸上顿时一片阴沉，江汀却是宛如看不到一般，轻轻垂下眼。

半晌，刘定方才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一众慕僚：“你们先下去吧。”

几个幕僚纷纷应了是，起身退出了书房。

唯独江汀稳稳坐着没动，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事早有预料。

待书房之中只剩下两个人，刘定方这才将深沉的目光落在江汀脸上，半晌，才冷笑着吸了口气，道：“没想到啊，老夫多年苦心经营，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养大了一条中山之狼！！”

江汀面上笑容未变，缓缓拾起头，玩味地直视着刘定方。

“不敢、不敢。”江汀就道：“舅舅何出此言？”

“我受了舅舅多年的养育之恩，怎么敢忘了舅舅的恩情？”江汀淡淡道：“只不过舅舅也教过我，凡天下之人皆为利来，舅舅想让我冒着杀头的险……欺君瞒上。”

江汀将最后几个字说得轻描淡写，而后才轻飘飘地跟上一句：“舅舅能给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