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运安醒了酒,开始琢磨情况。
越王李逑,情况么,大家伙儿都知道,这是头一个最难搞的皇子,其赫赫威名,远播朝野,如雷贯耳。据说他连皇帝都敢怼,连宠妃都敢打,连大内总管都敢杀,变脸比六月里变天快,在京中都是谈虎变色级别的人物,何况在越地当土皇帝?
云梦南道的官员们当然也听说过这么一尊大佛要统治三道,无不绞尽脑汁想应对之法。
云梦太守跑去武州迎接越王,也是为了尽快先露个脸。
众人对于如何讨好越王有所分歧,不过有些认识达成了一致。
这种霸王似的皇子,就得顺毛捋,得想办法讨他的欢心,不外乎,酒色财气嘛。
杨运安来不及想为什么越王到了这里,却不见云梦太守丁长言,他盘算着自己有什么精巧的玩意儿可以献给越王,好让他抢在云梦州其他人之前先在越王这里留个好印象。
他盘算着自己的爱妾,她们有着或娇柔,或丰腴,或颀长的身体,或工于琴瑟琵琶,或长于吟咏歌唱,或有一身好功夫……她们之中是否会有越王所喜的那一种绝色。
一路盘算一路往后走,到了他院宇森森寻欢作乐的地方,他的仆从收得匆忙,空气中还留有刺鼻的酒气和女人的脂粉气。
李逑问道:“这里头去还有多深?容得下我这一行住下否?”
杨运安听他语气和蔼,恨不得再奉承他几遍,只可惜自家事自家知道,这若是瞎应承,差事办不好怕不被打死!他只能谨小慎微地说:“回殿下的话,唉,这里地处偏远,守备营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地,小小一个山坳,左右腾挪不开,只得三进院落,三四十间屋舍,实实的住不下您的人马。”
他十分后悔,早知今日,就不为了游玩搞那么多花园池塘假山了,好看是好看,可是南方并不缺山水之景。这些游赏的场所占用了屋舍的面积,致使他今日不能满足越王下榻的需求,损失也太大了。
从这片屋舍往里继续走,有池塘水榭,有园林芳草。山崖上引下来一道飞泉垂在林中,草甸上有麋鹿、白鹤、狐狸、山猫,好一个游玩之所。
李逑默默计算着这些地方的面积,不动声色继续往里走。
离了园子,才有院墙,几排灰扑扑矮矮的屋舍,大约有四十来个房间,多数房间里都是大通铺,住着十来个人,少部分房间是单人间,还有几个房间连通在一起,就住一两个百夫长之类的底层军官和他们的副手。
算上来,兵勇大约是五百之数。
再往外是关押“匪徒”“暴民”的军队牢狱,挤在山脚下,占了一块地方,但是里面没人。
准确地说是里面没有活人。
牢狱外面就是整个营地的外墙,有大约十几个兵勇驻守,外墙上挂着一些人头,墙下还堆着一些尸首。
本朝军功,以人头为数,除非是特大型战场有专门的人打扫战场统计,其他情况下,杀了敌要把人头提回来才能计数。即便是大型战场,有时候兵勇过于骁勇连杀数人或对方将领,也要带回人头为证。
杨运安看着眼前的情况,心里暗暗给自己的亲兵记了一功。之前并没有这样安排起来,显然是亲兵们趁着他陪越王查看屋舍的时间赶紧装上去的,以佐证他说的“前日里剿匪成了,今日论功行赏”。
一堆尸首横七竖八地摆着,很是吓人,不过李逑不觉如何。
他上前走近,用佩刀的刀鞘轻轻拨开一些肢体观察片刻。
死亡时间并不长,按这个天气估算,也就两三天的工夫。
手上的茧子不像拿兵器的人;他们的年龄过大或者过小,没有年轻力壮的人,不像正经能杀敌的土匪;有几个头颅从喉结以上被砍断,看着像妇女,并不像男子;大多数遗体在肩部有茧子,或者肩部有明显的压垮痕迹;有几个人死状很凄惨,有被乱刀捅死的,有被碾烂了双手双脚的,有被马蹄踩踏的……
这些人有很大可能只是普通平民。
李逑在尸首旁边站了一会儿,收起佩刀,拿帕子包着手,再时不时翻动遗体的衣物,想找到他们的身份信息。
杨运安可能也怕李逑已经发现了一些细节的问题,赶忙堆笑说道:“好叫王爷知道,本地的土匪有一些是刁民落草为寇的。这些人不事耕种,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没饭吃,就干些拦路打劫、杀人放火的勾当。”
李逑若有所思,道:“是嘛,看来你们这儿的教化,真不怎么样啊。”
杨运安擦擦脑门儿上的冷汗:“是卑职无能,使殿下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