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其衡亲自去乾清门外看了半天，才召了施妃进乾清宫跪着问话。

“施妃，你可还记得当初朕问你的话？”裴其衡声音平静，语调并不高。

“回皇上，臣妾记得。皇上当时问的是‘施婕妤，你可愿效忠于朕？’”施妃声音平静诚恳。

“你当时是怎么答的？”裴其衡语气淡然。

从婕妤到妃位，不过两年时间，他对她委以重任，托付后宫，也让她生下皇子，对她不可谓不信赖倚重。洛心棠死后，他也曾考虑过过几年立施氏为皇后。毕竟她有能力有手腕打理后宫，娘家又清贵。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信赖倚重之人，背叛了他，把他最心爱的女人推向了死亡。

“臣妾答的是‘自然愿意，臣妾唯皇命是从！’”

“然而，你是怎么做的”

“臣妾怎么做的，皇上难道不知道吗？”施妃凄清一笑：“臣妾为了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把一颗真心捧给了皇上，倾尽全力为皇上打理后宫，治理皇庄，约束后宫嫔妃，诞育皇子。”

裴其衡把一叠信件扔在了施妃面前，厉声质问：“这就是你全心全意为朕打理后宫？！”

“这难道不是吗？”施妃含泪笑着反问道：“她洛心棠不贞不洁，胆小懦弱，愚蠢善妒，哪一点匹配得上皇后之位？！可皇上不管不顾，被她迷了心窍，一心只想着她，只有她！哪怕半夜搂着臣妾，喊的也是她的名字！

臣妾不明白，自己满腹诗书，心思通透，才华横溢，容貌天成，哪一点比不上她？”

施妃抬起右手，轻抚自己娇艳的脸颊，似乎很是引以为傲。

裴其衡愣住。他也认为洛心棠不贞不洁，胆小懦弱，愚蠢善妒，她有那么多的缺点，他也不喜欢她满身的缺点。可他就是喜欢她。

“不错。论容貌，你并不输给她，不止是你，后宫许多女人，甚至容貌姿色远在她之上。”裴其衡终于缓过神来，冷冷说道。

“至于胆小懦弱，愚蠢善妒，不贞不洁，甚至她的缺点还有更多，多得朕都数不过来，不胜其烦。”

“可是朕还知道，这世上，也只有她，把朕的性命看得比她自己还重。除了朕的爱，她什么都不想要。甚至，朕的爱，她都可以不要。”

“而你，什么都想要。”

裴其衡失望地看了一眼施妃，大步走了出去。

施妃颓然跌落在地。她一直不明白，为何皇帝心里一直有那个女人，从来看不到自己，看不到自己的付出。他说她把皇帝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自己也可以做到，可是他给过自己这样的机会吗？

裴其衡站在乾清宫门口的月台上，看着屋外湛蓝的天空。

盛夏正午的阳光很是毒辣，站在室外一会儿，脸上皮肤就被晒得火辣辣疼痛。黄色的琉璃瓦把阳光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光芒。乾清宫门口地上热气蒸腾，远看过去地砖的缝隙都有些扭曲。

裴其衡的内心终于豁然开朗。

时至今日，若非施妃的质问，他也一直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一直对洛心棠念念不忘、萦挂于心。

这样傻，这样蠢的女人，这样独一无二的洛心棠，以后都不可能再有了。

他闭了闭眼睛，回了上书房。

不久后，施妃因为自戕重罪被褫夺妃位，贬为最低级的淑女等级，迁居北三所，与之前被贬的易妃做了邻居，易妃还保留了一个才人的级别，比施妃还高两个等级。

内侍夏秋不解地请问李德：“师父，施淑女只是截留信件，并未下手毒害洛小姐，为何责罚比易才人还重？”

李德叹口气：“皇上这是痛恨她的背叛。皇上扶持施淑女，本意是想借助她的才华，将来帮助洛小姐坐稳皇后之位。谁料想人心不足蛇吞象，施淑女得陇望蜀，欲壑难填，不仅不帮忙，还把洛小姐的生路堵死了。”

夏秋还是有疑问：“皇上为何不把三皇子交给甄妃抚养？施淑女愿意自戕的条件就是希望三皇子被甄妃抚养。”

“甄妃心性善良，又有几分肖似洛小姐。洛小姐过世后，唯一能在皇上心里留下几分顾念的就是甄妃了。施淑女心机深沉，这是为三皇子日后登基铺路，皇上又岂会看不明白？”

夏秋没敢再接着问。他其实不明白，皇帝为何不索性赐死易妃和施妃，反而留了她们的性命。

李德却心里门儿清：“自然一是不愿皇子们幼年就没了母亲，像皇上一样。二是不愿洛小姐去了黄泉地下还会碰上这些害过她的人，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国子监祭酒施耆仲一家很快被审问定罪。施耆仲一家男丁被判流放千里去了辽东，洛英礼总兵的管辖范围内，徒一年；女眷落入教坊司。

施耆仲在流放路上就病死了，这是后话。

然而，事情到这里并没完。

锦衣卫蒋大人正在犹豫要不要彻查洛家，找出送往洛家庄信件的去处。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办，首辅大人寇士奇带着孙子翰林院编修寇云驰在皇宫门口请罪。

皇帝上书房接见寇士奇和寇云驰，听完叙述才知道，原来是嫁给寇云驰的洛家五小姐洛心梅去年收到堂妹洛心棠的求救信后私藏不报。

裴其衡感慨万千。一是感慨洛心梅的不顾姐妹之情，二是感慨寇家的敢于担当。

按理来说，这信件拦截是在洛心梅嫁人之前做的，与寇家没什么关系。可寇士奇认为，自己去年九月就知道了洛心梅私藏信件之事，只是见皇帝太过伤心，一直没有拿出来，可也是犯了欺君之罪，请求皇帝责罚，并且要求辞去内阁大学士之职。

裴其衡对这个扶持自己上位的先帝托孤大臣还是很有感情的，寇阁老有能力又通透，两人合作无间。即便当初逼他退了寇云驰与洛心棠的亲事，他也毫无二话，丝毫没有讨价还价。他自然不准寇士奇辞职。

可寇阁老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皇帝从去年就起了动江浙蛋糕的心思，虽然当时铩羽而归，可依旧未改其志，不停往江浙安插心腹进行渗透。想来云南之后，江浙利益集团的倒台也为时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