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接过信件，先小心翼翼地翻看了一番，抽出里面的信纸，阅读一遍之后才递到他面前案上。

“夫君六郎尊前，妾心棠一别三月有余，龙体可康健？

妾本弱质，奈何阴差阳错，辗转泉州，栖身慈善堂。思君之心拳拳，又恐君佳人在侧，忘却旧人。

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星已稀。桌上寒灯光不明，伴我独坐苦丁零。欲请明月带问候，思念未已泪常流。”

裴其衡反复读了几遍，信件内容如此简单，只提了她身在何处，思君不已。可他只觉得大脑越来越空白。

等他再清醒过来，已经是李德在旁催促：“皇上，夜深了，请回寝殿安歇。”

自己呆坐了多久？

他木木地出了上书房，下意识地抬头看天。繁星满天，却不见月亮。她托明月带给自己的问候，又被传到了哪里？自己怎么从没收到？

裴其衡回到寝殿躺下，却一病不起。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她坐在慈善堂的孤灯下，边流泪边给自己写信。他叫她，可她听不见，只是一直静静哭泣。

他梦见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在灶台前边咳嗽边烧火做饭。

他梦到她满身血泊，仰脖喝下一瓶毒药。

他梦到她回头冲他笑笑，却举起一把火枪，冲着自己的脑门扣动扳机。

梦境反反复复，场景不断转换，来来回回总是那些。偶尔，会穿插她衣衫不整坐在床上痛哭不止的画面。也有在乾清宫门口雪地上，他们打闹玩耍的画面。

可转来转去，总会有她拿着火枪，冲着自己脑门的场景。

“砰！”

一声巨响，他终于惊醒！

“皇上，您终于醒了！”李德老泪纵横。“您这一昏迷就是七八天，把老奴吓坏了！”

“她给朕写了信，信呢？信呢？”裴其衡起身抓住李德的衣襟，厉声质问道。

信很快被呈了上来。他一把抓过信，看了一遍又倒头睡到枕头上。可是，她却不再入梦。

如此折腾了两天，他才终于确信，她已经走了，连他的梦里，她都不肯再来了。

“皇上，您昏迷不醒期间，内阁商议结果，是请平王殿下返回京城，承担守城王职责，以备万一。”李德立即把近期的大事汇报给皇帝。

裴其衡已经无所谓了。

“你让锦衣卫查，查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到了京城的，什么人传的信？速查！”他要更多的细节，这样他就能补充到更多的画面和场景里，她就又能再入梦了。

“是！”

他甚至在乾清宫辟出一间卧室，装饰成她在家时所住西厢房的模样，被褥桌子床乃至屏风都从她家里挪了过来。这样他就能重温上元节时带她去看花灯前，她猛扑到自己身上的旧场景了。

偶尔，他都似乎能看到她趴在床上翻着书，嘴里念着“亲亲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声音娇柔软糯。

裴其衡乐此不疲。

很快锦衣卫蒋指挥使来回复：“送信之人是个泉州赵记商行的管事。他早去年六月就病故了。不过微臣寻访了他的同行之人，有人说这位管事给人捎过许多书信，其中有几个地方可能和洛小姐有关。一是城外的洛家庄，二是董大儒家，三是丘阁老家中。

另外，根据微臣调查结果，那位管事死因蹊跷，突然染重病身亡，尸检显示此人生前服用过剧毒，很可能被人暗害身亡。根据调查，国子监祭酒施耆仲大人家的一位管事的外甥曾请这位中毒管事喝酒。”

国子监祭酒施耆仲。裴其衡立即想到了其女施瑞冰，曾经的施嫔，现如今的施妃，三皇子生母，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施妃了。

裴其衡冷笑一声，下令：“锦衣卫听令！查抄国子监祭酒施大人府邸，男女老少一个都不能走脱！查到信件第一时间呈上来！”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一无所获。经过锦衣卫的一番严刑拷打，还是收获了一些信息。那名送信的管事确实是被害死的。而且之后他们还派了人专门驻守通州码头，拦截福建来的商船，有夹带信件的一律缴获。

“他一介文官，哪里来的那么大职权？！”裴其衡诧异问道。

“自从施娘娘在宫中得宠，许多文武官员就开始投靠施家。许多事都不需要施家亲自动手，只用授意即可。”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样吧。

国子监祭酒施家截获信件之事自然罪不至抄家灭族。可架不住锦衣卫会抽丝剥茧，拿着放大镜一阵翻找。最后找到纵容恶奴行凶害人的罪名，撸了施耆仲国子监祭酒的职位，贬为白身。

朝中有人立即捕捉到了这个讯息，一些弹劾施耆仲在职期间收受国子监学生贿赂，主要是一些土特产腊肉、鱼鳌什么的，也被人呈了上来。

金额不大，可裴其衡还是下旨把施家男女老少都收监到诏狱，也不安排审问判刑，只是关押。

他明面上找不出国子监祭酒家的大错，可若不是他们藏匿和截留信件，又何至于让洛心棠错过被营救的时机，死于非命。截留信件罪名不大，残害皇后的罪名可不小！

可洛心棠毕竟还没被立为皇后，还只是未嫁之身，是永昌侯府的六小姐。连她为他生育过大皇子的事也要被瞒得死死的，不能让她的声誉遭到污损。

国子监祭酒官职不大，影响力却很高，大周朝许多进士和官员皆曾在国子监求学。本朝太祖时期，曾有一科三分之二的进士出自国子监，可见国子监祭酒的影响力。

锦衣卫的囚禁之举立即点燃了莘莘学子的怒火，很多国子监学生就此看不下去，一千多人跑到宫门前请求宽恕施耆仲，他们站在朝廷门口，呼声响彻殿庭。“释放施大人！严惩锦衣卫！”学子们口号如是喊道。

此事一出，朝廷内外震惊！内阁大学士和秉笔太监李德心急如焚，心中十分害怕会因此而激出变故。

裴其衡并不为所动，反而让人一一记住闹事学子的姓名籍贯，以便将来考试时予以摈弃。

然而重华宫的施妃终于坐不住了。施妃一身素衣脱簪请罪，长跪于乾清门前不起，手里还捧着诸多封书信，身边的侍女手中抱着啼哭不止的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