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钟琪又跳了一级,这个夏天,考完期末考试,就小学毕业了。钟小宝也上了二年级,拜她这个姐姐所赐,入学即王者。
这几年安稳日子,过得舒心,钟国平每个月都拿一笔钱让梁福娣存起来,着实存了好大一笔。连着钟琪都存了不少零花钱,考试满分有奖励,日子好过跑腿买个酱油买包烟的零头都多了。加上过年压岁钱,七七八八,点了点,四年攒了快5000了,只是小秋不出现,她自己都不好存起来。
8月中旬,钟琪夜里听到敲门声,按理说院门是关着的,可敲的却是底下的大门,家里灯亮了,她听到妈妈下楼开门。然后爸爸上楼,家里灯又关了,两人声音虽不大,也没压着,让钟琪听了个仔细。
“出事了,我把工钱先拿了,从城里骑自行车偷偷回来的,一会儿就要走。这两万块你明天到县城里存,不要让人看到。过两天我就回家不去了。”
“你小心点啊。”
“没事,我有数,走了啊,你不要开灯,下来把门锁好。”
……
第二天早上,钟琪,早早起来跑步,跳绳,锻炼完,继续背书。初一的书都借回来了,街上这个初中一年能有一个考上重点高中就不错了,算时间三年后就会跟乡里的初中合并。师资力量薄弱得无力吐槽,英语完全是靠天收。虽然记不住三年后的中考题,但是,之前的世界都厮杀赢了的中考,这回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卷就完了呗。
梁福娣看女儿这么努力,很是欣慰,当年她中考考了县里第二名,但是自己任性不念书了,这辈子感觉能看到头了。她的好朋友在深圳闯得很好,过年回娘家见到,时髦又自信,大家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不过快三十了还没结婚,也不好,老了怎么办。
给钟峻布置好背诵任务,钟琪上楼刷题去了。自从上了小学,他再不肯家里人叫他小宝了,但是姐姐布置的作业都必须完成,要不然没饭吃。暑假绝大部分时间,钟琪都是呆在家里,除了大早上锻炼,太阳下山,她也会户外跳会儿绳。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电脑的日子,她每天除了看书,背书,刷题,练字就是写东西。三好学生学校每年都奖励漂亮的日记本,都被她用来写大纲,各种故事的大纲。没有填内容,只有大纲。等买了电脑再填内容吧,不着急。
……
“福娣,福娣,快来快来,国平出事了。”
外面吵嚷声,吓得在院子里浇水的梁福娣水瓢哐一声掉地上,跌跌撞撞冲出来。钟国平被人从拖拉机上抬下来的时候,闭着眼睛,左腿打着石膏,头上绑着绷带,梁福娣一下眼泪就喷了,也不敢碰他,话都讲不出来了。
钟琪从楼上下来,拦着想把老爸抬上楼的人,喊住梁福娣。
“妈,先别哭了,爸爸抬到楼上不方便,把楼下西边的房间收出来,上厕所,出门都方便。”
“对对对,赶紧趁人多,弄一下。”村里过来帮忙的都是工程队的,平时就熟悉得很。大家七手八脚的收拾了楼下的房间,又上楼把床抬下来,轻轻地把钟国平抬上床,一直没醒的人,疼得闷哼一声,慢慢睁开了眼。
“到底怎么搞的?”看着话都讲不出来的丈夫,梁福娣问另一个负责人。
“工地上塌方,国平刚好在里面压断了腿,肋骨断了两根。”他没说的是,塌方的这段工程事他负责的,幸好钟国平发现得早,要是没这事,后面搞不好要出更大的事故。
大家都散了,有个随行的干部走在最后,低调给了5万,说是挂靠的建筑公司给钟国平养伤的,也没多说。村工程队领导,村干部直接就没影。
关上门,梁福娣进房间看着钟国平,眼睛通红,就不说话。
“我没事,看着严重。”
“腿断了,肋骨断了,还没事,你要怎么才能有事?你不想想你出事,我们娘儿三个怎么活?”她不敢大声,压抑着声音质问丈夫。
“工程队最迟到年底就要解散,可能都撑不到年底。这几年赚的钱,没多少在帐上,全部被舅舅搞走了。我前两个月才把以前的工钱拿清,去年经手的工人工资,还有材料费,去年年底都逼着会计付了,今年这些我都没插手,是舅母那边的侄子接过去的。现在我受伤了,下半年就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这5万是工程队挂靠的公司补的。”这伤受得及时,要不退出这摊子烂事还得费很多劲。
“他拿了多少?”梁福娣听懂了里面的弯弯绕,直觉钱不少。
“至少40万,查不到帐。”钟国平闭了闭眼,要不是四年前想拿钱,不好拿,发现得早,这时候背不背锅都被坑死了。自家人害自家人,这么多年的辛苦钱还好拿回来了。
“这么多钱,他要坐牢了吧。”梁福娣差点叫出来。
坐在房间门口的楼梯上,钟琪听明白了。这个舅爷爷才不会坐牢,他的姐姐还有个好儿子,他还有个好外甥,大伯怎么会让他坐牢呢。如果没受伤,没做准备,年底,确实出事了,钱被人卷光,工程队解散,除了村里的工人,还有一些外地的工人都聚在家里要债,还有各种材料商,每年年底都会来要帐,因为人是钟国平招的,字是他签的。家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人搬走了,破产的彻彻底底,从此再没新衣服穿,再没肉吃,吃饭都困难,每年学费都拖着交不上,梁福娣回娘家让二姐夫帮忙借了二十万,付了这些人,村里欠钟国平的工资拖拖拉拉付了二十年都没付清。大概是看着他跌落谷底爬不上来,墙倒众人推吧。钟国平一蹶不振,打零工还借款还了很多年。
不过钟国平确实活该,他掌握了亲舅舅贪污的证据,但是自己亲妈亲大哥,劝他不要拿出来,不要让自己舅舅坐牢,都是一家人,他无条件同意了,把证据给了他们。当别人来要债的时候,这些亲人都嫌晦气,躲得远远的。可是老婆孩子跟着他没能同甘,倒是共苦了,这年头有些事,没道理可讲。那世界快速发展的90年代,新世纪,是钟琪最不愿回忆的20年。不是因为太贫穷,而是因为凉薄,和无尽的争吵,指责。如果家不是港湾,而是风浪的源头,那真是灾难。
终归是不一样了,但如今再好也治愈不了过去,至于与过去的自己和解,她从职场拼出来的时候就与自己和解了。那一世对得起自己活一场,这一世要走不一样的路,未知的路,也不能白活一场,女主幸福最好,不幸也无所谓,人需自强,十几年后的事情,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