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厂里辞职出来不到一个星期，人一个也没拉到，政府却宣布传销属于违法行为，必须予以严厉打击。我失去了工作，又不能做传销，开始了我的流浪生活。

开始的时候，我打游击，在传销网络里的熟人们租的房子里这里蹭着住几个晚上，那里蹭着住几个晚上，后来好像都不受欢迎了，只好自己租了一间房子住下来。吃饭的问题基本上都是在外面吃炒粉炒饭，每天只能吃个半饱，不敢放开肚子吃。

我有一个湖南籍的下线，姓曾，叫什么名字想不起来了，我对他没好感，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骨质增生，骨质增生身材高大魁梧，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据他自己说毕业于某师范大学，是湖南某中学的教师，衣着打扮也像个知识分子，他居然辞了公职来做传销，也算是特别的另类。

我始终有点怀疑他的身份，但是他确实比其他人有学问，有次我和他争论贵州简称的事就丢了面子，我说贵州简称“黔”，他说贵州有两个简称，还有一个简称是“贵”，我说胡说，一个省怎么可能有两个简称？后来证实了我是错的，他是对的，感觉很没面子，毕竟我是作家，虽然很少有人知道我，我也基本没有敢以作家的身份自居。

我租了房子以后，这个讨厌的骨质增生死皮赖脸的要跟我住在一起，而且不愿意出一分钱。有次特别恶心，他的老婆从湖南来看他了，他居然公开让我去找睡处，把房间里唯一的地铺让给他和他老婆寻欢作乐，他老婆很丑的，不知道他怎么还有兴趣，我表示了理解，那么远赶来，总要他这个做丈夫的尽尽义务。

我只好去找别人挤一挤。没想到第二天早晨我回到房间，床单上居然有肮脏的血迹，我把他臭骂一顿，告诉他永远不要进我的房间。

这时候找工作越来越难，我是男性，年纪又偏大了，很少有工厂愿意要我，要吗就是工资特别的低，工资高的厂都要年轻小伙和年轻姑娘，我这个半老头子是不受欢迎的。那时候，我那个在厨房一起上班的贵州老乡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辞工出来了，他买了一辆脚踏三轮车满大街卖水果，每次碰面都逼着我吃他的水果，非常的慷慨大方。

到了天气最热的时候，我还是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是一个服装厂，我不会针车，又是在厨房打杂，还负责给每个车间送开水，工资特别低，一天只有十块钱，和原来的陶瓷厂比，还不到一半，我心情特别郁闷，老板是香港人，整天板着脸，看见我就像见了仇人一样，有事没事拿眼睛瞪我，有次毫无道理的训斥我。

他没想到我会爆发，会指着他鼻子骂：“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你不就是有几个钱吗？你还有什么本事呢？你看不惯我你可以炒我的鱿鱼，为什么有事没事找我麻烦？”那香港人可能从来没有遇到一个人敢这样跟他说话，老子推着装了开水桶的四轮车不管不顾的继续气愤愤的往前走，那个龟儿子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的神。下午就有人来宿舍通知我去财务算工资走人，走就走，老子怕过谁？

出厂后我成了流浪汉，我都忘记了我当时有些什么行李了，大约就是一个旅行箱吧，箱子里估计就是几件换洗衣服和一床垃圾棉被。广东一年四季都不冷，这样的气候对流浪汉非常有利，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睡觉。

做传销时认识的人很多，大家见了面都很亲热。遇到一个做传销失败的陕西人，看起来比我稍大一些，他开了一个面馆，免费让我吃了一碗面。

遇到几个做传销失败的四川人，他们男男女女共同租了一间比较大的房子，屋子里面分两排安放了上下两层的床，床很多，人不多。这可太好了，他们收留我在那里住下，吃饭的问题大家各自想办法。晚上睡觉男男女女大家都很守规矩，相安无事。

有时候白天我会出去找工作，但是找了几天，看不到一点希望，不知是谁有几本金庸的武侠小说，我记得有《天龙八部》、《书剑恩仇录》。我就天天躺在床上看武侠小说，看得昏天黑地，一天很快就混过去了。

我对那时候的我真是佩服，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一个一无所有还欠着一屁股债的流浪汉居然能够整天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看小说。有时候我会心里很难受，但是我很会安慰自己，我总是认为自己的好日子会在后面，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

有天我出去闲逛，遇到一个以前是做仙妮蕾德的江西姑娘，她叫谷家新，谷家新很清秀，有气质。我和她一起逛街，在一个地摊上有人卖扣子一样的小挂件，每个“扣子” 上面都有一个字，百家姓的每个姓都能找到，一个一块钱，我找到一个“谷”字买下来送给她，谷家新非常高兴我送她这个小礼物。

第二次遇到谷家新，我和她一起去那个陕西人开的面馆里吃了一碗面，记不清陕西人收我钱没有。那天谷家新表示愿意跟我到我的住处去玩。我带她一起到了我的集体宿舍，她看了看很失望的走了。

后来我又遇到了我之前的两个下线，一个是湖南人，记不得姓名了，一个是重庆人，叫罗实。罗实个子很高，脑袋很大，戴一副近视眼镜。因为我觉得这个人很不错，我们产生了很不错的友谊。

罗实和我的老乡陈生因为做传销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但失去了工作，也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湖南人和罗实、陈生都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也感觉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我就让他们跟着，我吃什么也要给他们一人一份，买四个馒头，我们每人一个。

他们跟着我不完全是耍赖，他们跟着我是信任我，是把我当成他们的亲人，在那个举目无亲的地方，身无分文的他们只能把我当成他们的亲人，只要我有一口吃的，我就有责任分一小口给他们。

到了腊月份，我自己身上也只有三十来块钱了，后面还跟着三个年轻小伙子，如果再过三天我们找不到工作，我们就会沦为乞丐了，我们大概只能在垃圾桶里找吃的了。

谢天谢地，我们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家公司同时收留了我们四个流浪汉，但是这是一份什么工作啊！没有底薪，公司只提供我们住的宿舍，不管饭。我们的工作是为公司推销公墓，公司给我们一些公墓的资料，我们却不知道公墓在哪里，怎么推销呢？我们对这个可是一窍不通啊！

再说马上就要过年了，公司老板都已经回家过年去了，我们很多问题不懂都不知道该去问谁。那个开面馆的陕西人早几天也进了这家公司，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面馆开不下去了。我们怎么去推销呢？我们总不能去敲开人家的门问：“你们家死人了吗？你们需要墓地吗？”我想这样会不会自己被人家揍到墓地去呢？

我感觉我们在短期内，最少在春节以前是无法做成一笔业务的，可是我们要吃饭呀，当务之急是要弄点钱吃饭呀！

不过公司是个很气派的门面，而我们虽然个个身无分文，但却是个个西装革履，这是我们做传销的标配，传销也培养了我们的精、气、神，我们个个看起来都有几分成功人士的派头。我有了一个赚钱的计划。、

我问我们当中谁的毛笔字写得还过得去，陕西人说他写得还行，在老家经常给人写对联。我拿出十块钱交给罗实吩咐他出去买红纸，将十块钱买完，能买多少张就卖多少张。

红纸很快买回来了，而我我已经用圆珠笔写好了一张《招聘启事》交给陕西人，大家一看就明白了。招工启事全文如下：

好消息：

招聘启示

本公司因发展需要，特面向社会招聘如下职位：

一、招聘总经理秘书一名，要求如下：

大专以上学历，女性，年龄在20—28岁之间，五官端正，身高16米以上。

二、办公室文秘3名，男女不限，年龄在20—28岁之间，五官端正，身高16米以上。

三、业务经理3名，男女不限，年龄在20—28岁之间，五官端正，身高16米以上。

四、业务员数名，男女不限，年龄在20—38岁之间，五官端正。

以上职位一经录用，待遇从优。

注：面试第一关合格后收取报名费30元。

xxxx公司

地址：xxxxx路xx号。

几个人一起为陕西人裁纸，一张红纸裁成两张，陕西人铺纸挥毫，毛笔字果然上得了台面，一会儿就写好了一张，一个小时以后，十多张红纸黑字的招聘启示就写好晾干了，我吩咐罗实和陈生还有那个湖南人一起出去大街小巷张贴，这时已经是凌晨一点，贴好后大家安然入睡，第二天我们八点开门上班，门口已经排好了长长的队伍前来应聘。

我们一个个西装革履，屏住呼吸、板着面孔，做出一副领导的面孔。罗实仪表不俗，气质不错，我让他坐在办公室门口把好第一关，我和陕西人比较老练，做出总经理的派头，但不声明是总经理，坐在办公室里面把好最后一关，并收取过了第一关面试的报名费。

下午的时候，我们共收到报名费一千多元，那些交了报名费的都留下了联系方式，我们承诺在正月十五后通知他们（她们），如果没有接到通知，就是没有被最终录取，报名费不退。是不是滴水不漏？

第二天就是春节，我们几个流浪汉在这家推销公墓的公司举杯相庆，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古话说“暖饱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很难再坚持道德良心的，如果我们几个人都有吃有喝，相信没有人愿意走到这一步。

到了春天，我还没有找到别的工作，有次在路上遇到一个人叫住了我，他公开说知道我骗了他三十块钱，但是他不和我计较，我自知理亏，乖乖地站着等他发落，我想即使他伸手给我一个耳光，我也会默默承受，因为我知道我是有罪的，我应该受到惩罚，但是他说完就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垂首而立，良久、居然找不到东南西北。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总是找机会弥补我那一次的罪过，希望得到上天的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