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小舅舅的软磨硬泡下,爷爷蹲在院坝里抽了四五杆烟,叹了百多口气,最后还是答应了。
行商承诺,等将手头的货转到京城卖掉,便带着女儿回来办婚,再将小舅舅带去京城。
小舅舅深信不疑。
大舅舅却坐在家门口,抽着长长的烟杆,对鲜妮说,“妮啊,这种鬼话都是骗人的,你瞧着,保准儿一去就没信儿!”
说这话的时候,阳光落在大舅舅黝黑的皮肤上,里头装的全是山里汉子的果敢。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行商真的会派人带信回来!
但那信上却说,他女儿身体弱来不了,要直接接舅舅上京去!
气得爷爷当场撕了信,说这婚事不再算数!
可小舅舅却倔气十足,半夜翻墙,竟然准备用双脚走着去京城!
他却忘了,林子里全是寨里阿叔们下的野猪套网。
被吊在树上大半夜,他才被出来找的寨人发现、救下来。
爷爷只好再一次妥协。
小舅舅欢天喜地随着送信人走进山峦,消失在绿油油的田坎上,头也没回。
自此,小舅舅就像那天上的小鸟,飞出了这片大山,飞进了遥远的京城。
这一飞,便是三年。
三年,山里雨水将鲜妮从小姑娘,催生成了一个鼓鼓囊囊、似枝头新花一样的大姑娘。
寨子里的小伙子都喜欢她,经常半夜守在鲜妮窗子底下唱情歌。
扰得鲜妮又羞又怒,一个玉米棒子扔下去,赶跑。
今年过年时候,终于又盼到了小舅舅的信。
他说,舅妈与他生了一对双生子,两个胖娃娃!
喜得爷爷在院坝里头转悠两天,最后一跺脚,上京!
爷爷决定也带上鲜妮。
他唠叨,女孩子还是要出大山外头看看,以后才不会被那些坏小子轻易哄跑。
鲜妮抿嘴一笑。
她晓得,爷爷其实也是在说小舅舅。
他们提上爷爷每年专门为小舅舅存下来的腊肉、菌子;还有奶奶专门为小舅舅、小舅妈纳的鞋垫,给胖娃娃准备的老虎花帽、老鹰花帽……
出了山,才发现外头竟然这么乱。
一路上都是结成堆的、瘦得像根柴火棒的人。
爷爷说,他们叫“流民”。
流民可真不是好家伙,好多回都想打劫他们!
幸好大舅舅一把苗家镰刀耍得虎虎生风,爷爷也能挥那又粗又长的扁担,才不怕!
走走停停两个月,才终于到了京城。
京城可真大啊!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热闹。
鲜妮又喜欢、又害怕。
她扯着爷爷的衣角,生怕走丢了。
到了小舅舅家,小舅妈却不在,胖娃娃也不在,小舅舅说她带着娃娃下乡去了。
鲜妮很奇怪,她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好不容易才来,小舅妈为什么不等等他们呢?
爷爷又蹲在屋檐底下吧嗒吧嗒抽起烟。
鲜妮走进小舅舅专门为她准备的厢房,从自己的小背篓里捡出行囊衣裳。
“叮——”
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滚落到地上。
鲜妮捡起来一瞧,是一只银手镯。
厚重、古朴、上头旋着一只又一只的虫纹,竟有几分似苗疆样式。
鲜妮觉得好看,欢欢喜喜地套进自个儿的手腕里试戴。
又举起手,对着外面日头左右看。
日光下,银手镯倏然闪过一圈光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