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由着她去,死活不赖咱,怪只怪她托错了胎。”
“好歹是条人命,咱们不能干那缺大德的事。待老院君和大奶奶追究起来,你瞧谁给你我担着?”
林尧姜只听到耳边很是嘈杂,她想睁开眼,眼皮十分沉重,浑身也使不上来劲,如灌了铅,喉咙跟火烧似得难受。
她仔细听着那两道声音,应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哪个妇人胆敢在她床边造次?!可再往下听内容,十分的陌生。
过往的一切如一张张画般重映在脑海中,她是曜国的林尧姜,出生高门贵家,十六岁嫁给太子,官家走后,她垂帘听政二十年,送走了孩子,又为孙子的江山操持。好不容易闲下来过几年安生日子,命也到了头。
她莫不是投生了人家?
是时,又听“由着她去”的妇人道:“郎中交代过,徐姨娘受不得惊吓,九娘子生病的事还瞒着她。任姨娘那边每日给九娘子进补有害无益的汤药,这意思还不明摆着么?你我不过是奴婢,顺着主子的意思办事才是。这几日九娘子越发虚弱,如今就剩一口气吊着,郎中也让准备好后事。依我看,这碗汤药给她喝下去,叫她少些折磨,来世托生个好人家。”
另外那妇人道:“朴妈妈,徐姨娘平日待你我不薄,且不说她肚子里头那个保不保得住,九娘子尚有一口气在,我做不来这遭天谴的事。”
“我说怀妈妈你怎就这般死脑筋!九娘子迟早的事了。任姨娘和徐姨娘同时怀有身孕,哪个生了儿子便继承爵位。任姨娘无法无天,家主也宠着,徐姨娘靠着老院君和大奶奶有何用?她们常年不在家中,这会子她们还在观音庙住着,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便任姨娘不管,老太太和四奶奶能不推一把?且不说二奶奶有心无心护徐姨娘,现如今只是个泥菩萨,在家主跟前说不上话。”
林尧姜将两人的话捋了捋,姑且当她转世了。这两人妇人口中的九娘子是她,徐姨娘是她亲娘,还有个任姨娘是宠妾,任姨娘还有老太太和四奶奶都不希望徐姨娘腹中的孩子生下来。老院君和大奶奶是徐姨娘的靠山,二奶奶是这家的主母,对徐姨娘态度不明。她身染重病如果没了,徐姨娘一激动极有可能孩子会掉。
从前她在家中是独女,父亲和母亲一心一意对待彼此。她入了东宫,太子与她虽相敬如宾没有那些火花,但太子一心扑在朝政,极少放纵在男女之情上,自没有那些莺莺燕燕需她操心。她开始打理那些复杂的关系是太子登基后,后宫一直没添人,外头说她仗着家世专宠,百官想着法子给后宫添人,结果官家全打发嫁人了。
她不是没遇上别有心思的,也不是没遭过毒手。可那都是为了权,并非是后宅一亩三分地的争执。
困在宫中看尽人心,卧床时,听到孙女说着外头世界如何如何翻天变化,她便想着若有来世,自己定不能再困在这朱墙碧瓦中,投生到寻常人家,过一过不一样的日子。
没曾想所谓的寻常人家,一睁眼便不寻常。
这会她若出声叫她们知晓她全听了去,她小命定是不保,人性不可考验。若不出声,待她们意见一致给她灌汤药,亦是性命不保。
思及此,她又理了理前后,忍着火灼般的难受,装作梦中呓语般艰难地发声:“娘,娘亲你在哪……”
那两妇人见此,立马静下来。
林尧姜听到脚步声靠近,有人俯身在看她,接着手探在她额上:“瞧这可怜劲,病糊涂了,哪能管徐姨娘叫亲娘。”
这是怀妈妈的声音,听语气还有些担心。林尧姜迅速得出结论,这一世与她上一世应是差不多,小妾生的女儿得管正室叫娘,不能管小妾叫娘,只能叫姐。姐古时通母,为和主母称呼分别便取姐字称呼。
“我看……”
朴妈妈言未已,外头又是一阵嘈杂。
“徐姨娘,二奶奶叫你需好生养着身子,不能随意走动。”
“去你娘的狗屁!不长眼的狗奴!亲女儿病了,亲娘不让看,哪门子的毒心思!想来不是她亲女儿,她才如此歹。人面佛嘴干得净是些黑心肝事!老杂毛生出的小杂毛,从小便晓得如何给人看门了。”
妇人尖锐地叫喊声震耳,巴不得将整座屋子都掀了似得。
林尧姜已忘了有多久无人敢在她跟前这般吵闹,她此刻虽还是沉重地抬不起眼皮,但意识是完全清楚的。不论这妇人是谁,一句话骂了人又将徐姨娘架在火上烤。一口一个主母待亲女儿亲娘不好,专挑主母忌讳。
只听怀妈妈说道:“说曹操曹操到,四奶奶来了。”
原是两人口中同不希望徐姨娘生下孩子的四奶奶,不知这家状况,如今徐姨娘来了,她暂无性命之忧,姑且静静听。
朴妈妈嘀嘀咕咕道:“偏是她来了,这下徐姨娘能不能保住一个全得看造化。”
林尧姜自是不知朴妈妈何故此言,只晓得会对徐姨娘不利。她想着起身,估摸着是病得太重,几分像她临终前,连气都喘不上来,莫说睁眼起身了。
外头又传来一道声音,听着是个年轻的娘子。
“四奶奶说这话好没个理,我家奶奶亦为徐姨娘好,怎到了四奶奶嘴里倒成了十恶不赦。四奶奶也知徐姨娘受不得吵,非拉着徐姨娘上这里来,这又安得哪门子心思?”
话音方落,清脆地“啪”一声,接着一声啐。
四奶奶尖锐的声音喊道:“三伏天卖不脱的肉,没规矩的臭货一个。主子说话何时轮着你这贱奴指手画脚!仗着有人撑腰,眼里没了法理,今个我非撕烂你的碎嘴,拔了你这臭货的皮,再与你家主子做道理!”
是时,温柔又着急的声音拦着她们:“四奶奶,且消消气。”
林尧姜估摸着是徐姨娘的声音,有几分像她前世亲娘,伤感渐上心头。
“你给我让开。”四奶奶一声喝后,先前那娘子又应她:“这本不该四奶奶的管的事,四奶奶偏要撺掇人来!知道的说是四奶奶诸事亲力亲为,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奶奶不敢派他人不是,拿我们来做法。四奶奶自己没个体面,怎好讲做奴的没规矩。”
四奶奶歇斯底里地大骂道:“贱蹄子!好个烂破鞋!”
朴妈妈听得连连嘴里念佛,怀妈妈担心道:“这外头扯来扯去,徐姨娘身子怎受得住。”
这才说罢,便听得有人惨叫。
林尧姜心“咯噔”一下,或是出于本能反应,她呜咽出声:“徐姐,娘……”
眼见要出大事,怀妈妈和朴妈妈也急了,顾不上安抚病榻上的林尧姜,两人忙出去拉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