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唐仙姑，咱们再详细说回唐冢。要说这唐冢的来历，那得追溯到清末，一个大商人请风水大师指点依百花山脉建宅。前面说过，百花山脉那是一条龙脉，搁过去，得是王侯子弟才能顺着龙脉而居，德不配位，必有灾祸。大商人宅子建成没几年，家里便逐渐没落。

这也是道上人稀奇的一点，谁也不知唐仙姑的命格多贵，压的下王侯子弟的格局。

话又说回来了，真要是出身显贵，怎会流落异乡干走阴遭人忌讳的一行。左右唐仙姑的身上谜团众多，命格这事也不过其中一个。

魏止风从弘德楼回来，自然不知自个成了冯子山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嘴上强撑着不为见唐冢的主人，偏偏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起来床先挑了半个小时的西装，旁边来回路过好几遍的魏忠铁，终于在自家少爷问出第五遍哪套西装见人庄重时忍不住了。

“少爷，你穿哪套衣服都精神。”

魏止风瞥了一眼魏忠铁的笑，不大自在的拎出一套咖啡色西装，故作平常。“那就这套吧。”

魏忠铁笑着道。“啊，对对对，这套少爷穿着格外精神。”

魏止风对着镜子照了照，自觉除了脸颊上的药贴都不错，出门叫了一辆黄包车，远远的看到百花山脉下的那栋宅子，白天看去，没有了夜里的危险和迷雾重重。天上起了细雨，细细密密的落在高大树木上沾着水滴，细雨弥漫起笼罩四周的白色大雾，如同仙宫云雾。

刚进宅子没多久，魏止风就听到瀑布落下来的水声，前面是一个穿着衬衣长裙的女人，自称唐仙姑的丫鬟在前面引路。瀑布的声音越走越近清晰映入耳畔，自称丫鬟的女人低声介绍。“那是百花山脉的瀑布。”

这是魏止风第三次见唐仙姑，纤细笔挺的身姿立在书房某处，不同前几次的冷清，唐仙姑今日穿着拼接的咖啡色长裙，上半身的深蓝色女式西装给她添了一些西式优雅的风情。

书房的那半边挂着一幅画，唐仙姑背对着他看不出情绪，仿佛仅仅一个普通的午后，仿佛根本不欢迎这个客人。

魏止风抬头看着油画走了过去，径自出声。“马拉之死，是法国新古典主义派奠基人雅克路易·大卫1793年创作的作品，创作者刻意采用了一种伟大神化的画法，也是国际上，少有的一幅集政治神权为一体的画作。”

“雅克路易·大卫，他是个天才的画家，成功创造出一个简朴伟大慈悲马拉形象，画上马拉死亡的方向，在某种意义上模仿了耶稣受难图，让人们潜意识里联想起了耶稣。”

魏大少这一出声，倒引的唐仙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清清淡淡的一眼，还没等魏止风想出这一眼有什么意味，便听到唐仙姑不急不缓开口。

“马拉全名叫做保尔·马拉，是法国大革命的激进派代表人物，他主张的革命是利用暴力去迫害一切有可能的反对派，也就是所谓的莫须有。”

“在马拉主张的那半年里，革命者用莫须有之罪处置了一个又一个非革命者，他们可能是律师，可能是贵族，也可能是无辜的百姓。马拉宣扬用暴力解决问题，他觉得只要杀了十万二十万三十万革命党所谓的卖国贼，法国就能对抗整个欧洲。”

唐仙姑说到这停了一会，接过书房门口乔六娘递过来的咖啡，托盘里两杯咖啡，其中一杯递到了魏止风的面前，魏大少看了一眼她毫无波澜的双眸，眼尾的泪痣很小，带出一种高天明月一样的冷清感。

接过咖啡道了一声谢，魏止风听着唐仙姑恍若玉落珠盘的泠泠之音，毫不夸张，他忽而想起琵琶行中有一句，银瓶乍破。

视线一触即分，那双垂下的秋水眸，又在低头刹那透出莫名的易碎感。魏止风撇开脑中乱七八糟的形容，听着耳边清晰，又极有韵律的冷清咬字声线。

“那是暗无天日的半年，每一天都会有无辜的人被革命者们用绳索，斧子，乃至枪炮处决。但并不是每个革命者，都支持这种革命行为，革命者中有一位较为温和的革命成员夏绿蒂·德·科黛十分反对马拉的暴力主张，她是位女性，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未婚的女性，她希望能有更为温和的革命手段来更改这一切。”

“于是她决定阻止这一切，她想要刺杀激进派的代表人物马拉，我其实不大能确定，当时这位科黛小姐的行为里没有掺杂党派之争因素，但她确实成功刺杀了马拉，促进了马拉之死这一集神化和政治为一体的画作诞生。”

“讽刺的是，她使用的手段，正是她原本不赞同的暴力，马拉患有严重的皮肤病，假如没有科黛的刺杀，马拉会在不久后不治身亡。这正是因为科黛的刺杀，为激进派的革命者加续了一些疯狂的时间，他们利用马拉之死，成功塑造出一个为人民操劳，慈悲简朴的正义圣者。”

唐仙姑说到这停了下来，转过身定定的望着魏止风，魏大少不大自在的喝了一口杯中咖啡笑了笑。“也不能这么说，或许当时科黛只是想阻止暴力的持续，没想这么多呢？”

唐仙姑也笑了笑，那笑里的深意刚回国没多久的魏止风不大能看透，她忽而提问。“利用暴力手段讨过来的公正，在魏少爷你看来还是真正的公正吗？”

少女浅浅的饮了一口咖啡，平日的打扮都一丝不苟的优雅令她添了一丝神秘气质，恍若站在凡尘中，又在看着别处。

魏止风不太明白提问的意思，却敏锐察觉到她对这个问题答案的重视，眉峰浅折，眉间浮现一道浅浅的竖纹，思考片刻后，端起茶盘将咖啡杯撂在茶盘上，抿唇浅笑露出一小块兔牙。

“我觉得，公平公正和法理，永远无法利用暴力手段得到，当利用暴力那一刻，法理已经成为主观意识的私怨。”他想了想，接着又补了一句。“当然，这些年我在国外其实是为了自由，听到这个历史背景时并未如唐小姐你想的这么深，之前所言不过是浅薄所见，说的不好，还望唐小姐多多见谅。”

唐仙姑忽而笑着望着魏止风，莫名的魏大少就感觉到那双眸子里，透出唐小姐现在的心情还算不错，笑意带上浅浅的温度。

魏止风也跟着勾起唇角，心情同眼前人的心情一起飞扬了起来，不自觉的，他觉得唐仙姑笑起来的样子，是平生未曾见过，无法道出的美景。唐仙姑正迎着魏止风的狭长星眸，拿起茶盘将咖啡杯放在魏大少的杯子旁边，意料之外的道出一句夸赞。“我觉得你说的很好，暴力无法取得真理，公正，公平。”

“可如果是你，你是科黛，你会选择她同样的选择吗？”

魏止风皱眉深思良久，书房外传来百花山瀑布落下来的冲刷声，唐仙姑也没动，就这么静静的望着魏大少。

“如果是我，我也会与她做同样的选择。直到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一些律法忽略的地方，也许这些地方在我有生之年都不能补全，我们需要有手段去求取公平，哪怕是暴力手段，因为我们需要正义，需要光明，而百姓们也需要真相。”

魏止风说完看向屋里唯一的倾听者，并未料想正撞进唐仙姑的眼里，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在那双泯灭火焰只余灰烬的眼睛里见到了光。

唐仙姑望着魏止风笑了笑，闲谈一样道。“你知道吗？还有一个人，也与我说过这句话，他说人们需要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