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芊芊顺手把它挪得离床远些,走到窗边将半阖的窗户推开,又取了挂在屏风上的衣袍,盖在了那人身上。
半晌,却见白景笙额上隐有汗渍,形状姣好的长眉深深蹙起,卷而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似乎正做了什么令他极不愉快的梦。
芊芊看得轻蹙了眉,从怀中取出绢布,为他擦拭额间。
——殿下,您梦见了什么呢?是什么令你如此困扰,甚至露出这样从前从未有过的神情呢?
她自顾自想着,不自觉已凝视了他睡颜半刻。
醒过神,转身提起灯,悄然退出,掩门。
唤来园门外的侍从,问了去膳房的路,又叮嘱他们好生照料轩内笙王,芊芊漫步走出风清园。
行来一路风景甚好,倒不愧对这月朗风清的名字。芊芊沿着小径左右穿梭,在这偌大的御花园里行了许久,直至人烟绝迹,才忽然发现了一个悲催的事实,她,似乎,可能,大概,迷路了。
便循着记忆往回走。前方出现两条岔路,芊芊略一纠结,忽起了些玩性,便果断抽出发间木簪,往地上一扔,那簪尾指向右边的一条幽径。
遂捡回簪子,绾起头发,满意地往左去了。
手上的宫灯闪了几闪,终是熄灭。幸好四处并不十分暗。走得几步,拐过一个假山,却听见悉簌的古怪声响,她全身一僵,头皮发麻。
其实应该走右边的。芊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正打算悄无声息地溜掉。
还未转身,就听见一道酥媚入骨的声音:
“殿下……”
恍若雷击。芊芊愕然地瞪了瞪眼睛,殿下?哪个殿下?隐在阴影中,透过石间的缝隙看去。猛地又一道天雷劈下。
“殿下,娉娘的心意,您是知晓的……”
正见薄纱一般的月光中,一汪池水粼粼漾着柔情。池边一棵歪脖子树旁栖息了两只交颈鸳鸯,俩鸳鸯的衣衫将褪未褪,母鸳鸯媚眼如丝,娇喘连连,公鸳鸯青丝凌乱,呵,急不可耐。
芊芊捏了把汗。看打扮,母鸳鸯当属舞姬一类,再观样貌,生得真可谓是秀色可餐温婉动人,当是翩翩佳人无疑。那公鸳鸯嘛,鼻梁高挺,肤色白皙,衬得面上一点薄红如同雪间红梅,眉眼艳丽,竟有更甚女子的绝色之姿一一
芊芊呆滞了。呃?!竟是太子殿下?
一时间心下不知怎的暗暗松了口气,又立时要倒吸一口凉气,反应过来连忙屏息。
生辰之夜,在宫闱禁地与艳伎私通——如此丑闻倘若传出宫外,那么,大祁储君的名声将毁于一旦。
白裔汀,这样一位高傲清贵、目下无尘的太子殿下,怎么如此荒唐行事?
芊芊愈看愈觉得不妙,白裔汀脸色发红,眉目诡艳,动作间虽然急促,却隐约有着抗拒之意,而接下来,白裔汀不知怎么竟然跌靠在了那树下,娉娘俯身吻他,手指搭在了他散乱的衣衫之上,这下子,芊芊看明白了,这场□□,完全是女方在主导——
她提着熄灭的灯,隐在暗处,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出惊天丑闻,却早已脸不红心不跳,只遥遥一瞥,正见远方一点光亮。
有人往此处行来,并且,极有可能是成群结队。
这位东祁的太子殿下,大约,也许,是被什么人算计了。
芊芊叹了一口气,忽然掷了一颗石子出去,正打在白裔汀的肩侧,又捏着嗓子叫道:
“戌时毕,亥时至!”
娉娘吃了一惊,连忙从太子身上爬起,慌慌张张地拉扯半褪的中衣。芊芊瞧着瞧着,有些微妙地感慨——幸好还没脱个精光,否则这么多层衣物,穿起来可多费时啊。
白裔汀手指垂在身侧,动了动,又紧紧掐住掌心,似乎很是隐忍地克制了伸手去抓住身前女子的冲动。
娉娘套好外裳,脸颊绯红,眸若春水地瞧了瞧太子,太子静静地靠着池边那棵孤零零的歪脖子树,发冠歪斜,青丝遮去大半张脸,神情莫明。
她伸出玉臂,似乎要为白裔汀整理衣衫。岂料那厮不解风情,微微侧脸,从唇间冷冰冰吐出一个字:
“滚。”
娉娘仿佛是震惊住了,而后咬了咬嘴唇,深深福礼,含泪道:
“奴告退。”
看着娉娘落寞离去的背影,芊芊也正想悄无声息地开溜,却听见那人冷冰冰一句:
“站住。”
芊芊想装作没听见,那白裔汀却冷笑了一声:
“你敢再走一步试试,孤便让你今后永远无法站着走路。”
芊芊暗觉好笑,心道你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拿捏于我?又觉心惊,这人话语里的阴狠,全然不似个十几岁的少年,不,应当说,全然不似他在外人面前表现的那般稚嫩狂妄的模样。
太子殿下,他竟然也是带了一张面具的人么?
芊芊心知像这种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心思深沉、还颇有权势出身高贵的角色不好惹,但是思及白裔汀曾经在刺客围困之时护了自己一护,无论如何这人情是欠下了,只能无奈叹气,如此,她便好人做到底,最后帮他一把吧,全当偿他当初相助之恩。
遂折身返回:“殿下恕罪。”
白裔汀双眼微眯,打量她片刻:
“孤见过你?”又扶了额,发丝从颊边滑落,似乎有些不清醒的模样,伸出一只手,“罢了,过来。扶孤离开这里。”
芊芊挪了挪步子,凑到太子身旁,闻到一股冲天的酒味儿。
看他稳稳伸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又暗忖道,莫非是自己想岔了,并无人要对他不利,而是这位太子殿下自己饮酒醉了,把持不住,才猴急地随手拉了名舞姬不分场合便颠鸾倒凤?可再一思及那娉娘表现,总觉古怪,便摇了摇头,伸手去搀扶这躺倒的少年。
两手相触的瞬间,芊芊几乎要下意识甩脱了去——这厮体温怎地如此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