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再有什么也听不清。芊芊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刺客的口齿被强行塞入布条,用以防止他们咬破毒包自尽。那个意欲刺杀太子的婢女,被太子一脚踹翻在地,侍卫正上前扭住她的手腕,却见她口鼻间忽然鲜血狂涌,身体抽搐了几下,继而静止不动了!
原来她早已服下毒药,此刻便是毒发的时刻!
白景笙由简琛包扎着伤口,询问着那前来通报消息的小厮,一片混乱之中,白裔汀狠狠咬牙,拧眉望着为自己挡了一刀,此刻倒在地上,胸口血流不止的黄脸小厮,忽然侧头掠过宛儿一眼,总是傲慢清贵的眼神中,竟带上了莫名的暴怒和阴冷。
坏他大事的蠢物!
完了,宛儿瘫软在地,绝望地想,难道她做错了?可是她只是想救殿下啊!不禁捂住脸,恐惧的泪水汩汩而下。
老御医察看了下几个贵人的伤势,均只是些皮外伤。扫了一眼地面上瘦弱的身体,想起自己家中小儿,于心不忍,便蹲下身检查起了那小厮的伤口。笙王身边几个仆从亦走了过来,在御医为其简单止血以后,将昏迷不醒的芊芊扶起,送往另外的房间。
而太子身边另一名黄衣婢女,从始至终都沉默地看着这一出闹剧,趁着众人屏息忐忑的时刻,抬步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东祁明端有皇城,曰长明城,又名祁宫。长明祁宫前通广安门,后倚石景山,东近辛莱街市,西临镇羽海。
祁宫则分为南部的“前朝”和北部的“后寝”两部分。南部以乾和殿、坤和殿、英和殿三大殿为中心,两侧辅以曦文、全武两殿,是祁帝上朝接受朝贺、接见群臣和举行大型典礼的地方。
北半部则以凤栖宫、昭仁宫、云良宫后三宫及东、西六宫和御花园为中心,其外建造东西宫殿若干,是皇帝与后妃、皇子和公主们居住、举行祭祀和宗教活动以及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
除此之外,长明祁宫还在宫外十里处设有三大官邸,分别命名为陵、域、辰。如今辰邸荒废重建中,域邸萧条少人,陵邸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顾玉宛颈间缠了厚厚的纱布,一抬手,千金难求的十二十二月花神盏就在她脚底摔得粉碎,她脸色发青,一把揪住下人的衣领暴怒道:
“混账!东祁皇帝真这么说?”
“郡郡主,小的纵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诓骗于您啊。”
顾玉宛气极反笑:
“文姜侯?文姜侯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明明在他白景笙府上受的伤,怎么就扯到什么姜侯爷身上去了!难道本郡主身为堂堂西陵使节,如今竟还讨不到一个说法了?!”她狠狠咬牙,脖子一阵剧痛,不由得伸手捂住,心底仍是怒气难消,“东祁皇帝实在是欺人太甚!”
“郡主谨言慎行。”她身边一个老嬷嬷皱着眉,出言提醒。
顾玉宛折身在贵妃椅上小心坐下,她的身体如今还未好全,太医说若不好好调理,腿脚将会落下病根,不仅影响走路的仪态,更重要的是,腿脚如果出现问题,她就永远无法再上战场了!永远无法与她的斐哥哥并肩作战!
一想到这里,她就又苦又恨。这一切,都要怪那个该死的贱/人,明明早该死去的狗东西,谁知道会突然出现在笙王府中,还害得自己的性命差一点交代在那儿!
现在只要一想到当天的场景,自己身为西陵最高贵的郡主,却在他国王府吃了大亏,那么狼狈地被一个亡国贱种踩在脚下肆意折磨——她就恨不得将笙王府翻上一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贱婢,然后将其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顾玉宛的眼神立刻变得十分怨毒起来,她现在恨不得立刻跑到笙王府去,将府里的婢女全部绑起来揪出那个小贱种,然后让她彻彻底底地后悔招惹了自己!
想复仇?想为南辰死去的亡魂报仇?好啊,那她就帮她一把,亲手送她下地狱,见她那些死鬼同胞!恶毒地笑了笑,眼睛瞥见仍伏在她脚底瑟瑟发抖的奴才,只觉十分厌烦,一个眼神,恭敬立在一旁的石一便会意,架起奴才的肩膀便将他拖了出去。顿时,那奴才脸色白如死灰。
伴随着门外传来的凄厉惨叫声,老嬷嬷幽幽开口:
“郡主,奴婢听说随您前去的那些人之中,有人曾在守门时,看见了太子身边的一个太监,好像叫做什么,刘顺全。”
顾玉宛一顿:
“你的意思,是太子算计于我?”
那嬷嬷摇了摇头:
“郡主可知梦回?”
顾玉宛眯起眼想了想,身体靠回贵妃椅上,“梦回,”脑中灵光一闪,“那不是南辰的一种迷/药,传闻十分珍贵,多年来为皇族持有……”
“正是,石一他们当时就是中了这种迷/药,才没来得及解救郡主于危难之中。”
“你是说东宫也有这种迷/药?”
“郡主聪慧。”老嬷嬷点了点头,“换一种说法,太子身边有来自南辰的人,且身份不低。”
因为一早就隐约知道自己将会是和亲的人选,所以顾玉宛暗中调查过太子亲近的侍婢及小厮,多半都知晓些底细。可如若当日那黄脸婢女,也就是南辰公主是白裔汀的人,那她没有理由认不出来。而且在厢房之中,那婢女使用的迷/药根本不是闻之即倒的梦回,而是一种强效的麻醉药物。
在顾玉宛看来,东祁的太子殿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命人来杀死自己,至于为什么给她手下下药,呵,多半是想弄什么花样来作弄她,却不料给那个南辰贱种钻了空子,借太子的手来报仇雪恨。
哼,白裔汀这家伙,她以后自有手段收拾,当前更重要的是弄清他身边那个持有梦回的人是谁……
顾玉宛蓦然一顿。因为她忽地想起一个人,一个连在心底念一遍他的名字都要全身发毛的人。
“顾西辞,”她咬牙道,“难道他也在东祁?”
那嬷嬷也是个很有决断的人,立时凑近顾玉宛沉声道:
“如若真是司贤王殿下,郡主您必须想办法与之取得联系,最好,将他劝回西陵。您知道,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在找寻殿下的踪迹,而且如若得到司贤王殿下的襄助,郡主在东祁行事也会顺利些。”
顾玉宛抽了抽嘴角,她想起从前与这个小叔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但是碍着眼前的嬷嬷是西陵陛下特地派来的人,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只是立即又蹙紧了眉。
倘若顾西辞真的来到了东祁,且栖身于东宫之中,那么他想做什么?忽然思及那笙王府中的南辰余孽,又想到他们的关系,莫非,竟是为了追随那贱种而来?可是顾玉宛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不相信顾西辞会为了所谓的师生情谊特地来到东祁帝都,那种冷血无情的人,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看着自己的母妃去死的人,能使他屈尊于东祁储君宫中的理由,多半只有一个,就是那世人垂涎、神诡莫辨的南辰秘术!
想到这里,顾玉宛微微坐直了身子,唇边勾动一抹狠戾的笑意,小叔啊小叔,莫怪侄女先下手为强,做人可不能太贪心不是。
鲜红的血液喷溅,那个孩子的目光中倒映出巨大的,死灰色的,茫然和绝望,然后,归于永寂。
有支离破碎的光芒,晕染在一张张狞笑的面孔上。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芊芊曾不厌其烦地问着这样的问题,在她还未明白许多事的时候。
其实在萌生这个想法之前,她是渴求着长大的。
渴求着成为如同母亲那样贤淑温良的存在,或能够拥有如那人那样一副敏睿的心智。
可芊芊逐渐发现,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她所收获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煎熬身心的聚散,一日又一日无以言诉的孤独。
在芊芊的故乡,那里的人们,极其信奉神明。
可这世上,若真有神明,为何不肯倾听她的人们的祈祷呢?若听见了他们的祈祷,为何不愿降下生的希望的恩泽呢?
所有的记忆,在那一天终结。
……
芊芊再一次从纷乱的梦境中醒来,周围漆黑一片,她讷讷喊了一声:
“父君……”可是没有人回答她,一片冷清之中,只有自己的余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