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白景笙递来身前那只玉钵,修长白皙的指节甚至可与钵内的白棋争辉。
“纳兰。”他一笑,“与本君手谈一局罢。”
芊芊尚在怔怔,闻言不禁“啊”了一声,立时反应过来,告了罪,接过那玉钵,便在棋盘前的杌子上坐下。
皱眉,伸展,又皱起。拈棋,欲落,又踌躇。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世间竟有如此难缠的对手,这么邪门的棋路!
明明已至绝境,偏偏在他一手操纵下,必败的黑棋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渐入佳境!而又在他一手误导下,必胜的白棋屡遭凶险,七零八落,败势难转。
芊芊咬牙,欲力挽颓势,终究技不如人,随着面前又一颗琉璃黑子稳稳落下,只得弃子喟叹:
“我输了。”
四下里猛一阵大亮,几乎能震裂人心的轰隆声响起,芊芊瞳孔紧缩,一瞬间惊恐捂耳。
雨点声如击鼓般响落在耳边,水榭外有大雨倾盆而下。
一片暗沉中,白景笙仍然凝视着棋局,烛火摇曳,照得他脸如淬玉,眉目如画。
许久,他才轻轻地说。
“纳兰,至此绝境,你可有惊怖骇绝?”语气淡漠,近乎无情。
芊芊垂了目,声音卡在喉咙里:
“殿下……”
他终于看向芊芊,慢慢靠回榻上,目光冷冽:
“你可知罪?”
天边光蛇乍现,白芒吞噬人心,只一瞬灭了,又迎来雷鼓的震响。
芊芊静静跪倒,竭力隐藏满心的惊惧。
“知罪……属下不该,对殿下不敬……”
“不。你不知道。”他语气轻柔,却让她愈发惶恐,忍不住双手微颤。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芊芊紧紧盯着地面,脑海中辗转过一道又一道未明的光影,胸口愈发窒闷难受起来。
良久,雨势渐弱。
却听白景笙沉声道:
“纳兰。本为女身却未禀明,此为欺瞒。枉顾警告,三番五次意欲出逃,此为妄念。本君素来有三不忍。一不忍妄念,二不忍欺瞒。”
“三不忍背叛。”
“如此,纳兰你,该当何罪?”
“早知瞒不过殿下,”芊芊努力跪直了身体,与他对视,温声道,“也从未妄想隐瞒,一切,乃殿下自察。至于逃离一说,殿下,纳兰从南辰不远万里来到大祁帝都,只为投奔家父故友,后蒙殿下收留,虽感念恩德,但不敢有违父命,故欲寻得机缘与旧人会面。只此而已。”
白景笙的眸中居然现了薄薄的怒色,虽然极微,但也很让她讶异了。
“故友?本君倒想听听,与南辰王室秘密交好的,是京中哪位大人。”
芊芊握了握拳,道:
“殿下勿怪。家父叮嘱,旧人名讳,不可轻易泄露。”
帘幔翻飞,雨丝飘落入室,搅不碎一片清凄。
“那么,太子呢?”白景笙冷笑一声,站在芊芊身前,俯视她道,“纳兰何故舍命相护?”
话音落地,芊芊脑袋“轰”地一声炸响。
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白景笙,迎着那样冷酷的眸光,在万分惊疑的情绪之下,她竟还有一分心力强迫自己冷静。
芊芊现在已然确信,当时那名婢女,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笙王殿下,而是太子白裔汀。
不禁回想起曾瞥见的窗外那道匆匆闪过的紫色身影,随之而来的便是妩娘死亡的消息。妩娘死了,所有人会怀疑谁?
必定是太子。也只能是太子。
还有所谓文姜侯安排的刺杀……
芊芊忽然一个激灵,心中不禁构造出一个假设,一个完全可以成立的假设,一个足以解释这一切的假设!
这一切,不过是幕后者借了布局人的手,以此局为饵,将计就计设下的更大的陷阱!
一场宴会,这般风波迭起。东祁两名堂堂皇子,一个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一个背负杀兄嫌疑且差点命丧黄泉,还有那个至始至终从未露面的文姜侯,也卷入其中,不仅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要连累阖府亲眷!而那个在幕后操纵着一根暗线的人,如今却在这里陈棋对弈,置身事外,好不逍遥!
一石数鸟,借刀杀人,斩草除根,坐收渔利。好狠戾的手段,好歹毒的心肠!
“那个婢女,是殿下的人?”明明答案已经那么清晰,却还是不死心地想要亲自确认,见白景笙既不肯定也不否认,芊芊双手有些颤抖,她狠狠握了握掌心,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殿下,太子视你如兄如友,你为何要这般算计于他。”
为何能这般算计自己的亲人?芊芊不能理解,她觉得这是一件很荒谬的事,南辰王室极重血缘亲情,即使是宗室之间也向来和睦,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芊芊,从没有想过在权势面前,任何维持人与人联系的情感都会变得脆弱不堪。
“如兄如友?”白景笙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嘴角讽刺地一挑,“看来纳兰你不是过于天真,而应当是愚蠢至极。”
从未得到过他人这般刻薄的评价,芊芊脸色有些发白。但是她仍是紧紧地盯着白景笙,希望从他眼中看出除了冷漠之外的其他情绪,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白景笙踱步至栏前,遥瞰风雨中的唤鱼湖:
“你始终不察人心。若太子视本君如兄如友,那么这一场宴会,就不会在本君府上举办。那杯毒酒,更不会出现在白裔明的酒桌之上。”他似笑非笑睨来一眼,“不过本君倒是好奇,纳兰与太子何时有了如此交情,竟为了他来质问本君?”
是啊,太子是她什么人呢,他怎样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芊芊问自己,可是当脑海中闪现那身玉带紫袍的时候,她忽然就明了——大概是他身上那与某人有些相似的气质吧,或者,只是感激他是唯一一个向她递来橄榄枝,给予她选择权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