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白景笙温和回道,却看了一旁的简琛一眼,简琛摸摸鼻子,心虚地移开目光。
他只是跟杨文溪卖个关子而已嘛,好不容易有一件独有自己知晓的机密,还不许他装装神秘了?
杨文溪有些惊讶,“太子借府邸?”他似恍然大悟,“难怪今日早朝时,二皇子竟来邀臣明儿至笙王府赴宴,当时臣还纳闷既是殿下设宴,臣怎会收不到帖子,原来这次宴会真正的东道主,其实是太子啊……”
东祁朝堂上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来也奇怪得很。武戚侯与太子殿下颇不对付,侯府三公子戚垣却是太子的至交好友。礼部尚书与太子关系还算和睦,可其子杨文溪与白裔汀,却又互相看不顺眼。
“他道东宫景色枯燥,没有什么趣味,思及本君府上景致优美,这才借府设宴。”白景笙淡淡解释道。
“属下倒觉得太子不像是那么风雅的主儿。不在宫中设宴,料想与景致无关,恐怕是因东宫耳目众多罢,”简琛接话,“若将宴会摆在东宫,隔日御史的奏折便要堆满陛下的桌案了。太子难免又要落个什么耽于享乐的罪名。”
“他还惧怕这个?”杨文溪讽笑,“谁不知我们的太子小小年纪却精通玩乐,是皇族中有名的风流种子。——试问明端有哪家红坊香阁,不曾留下过大祁储君的足迹?”
简琛听闻此言,只是皱了皱眉,觉得杨文溪如此言语有些不妥,却并不反驳。
“掩人耳目倒是其次,”白景笙忽然出言,语气中透着深思,“接下来,太子必定要有一番动作。近日二皇子一派在朝中接连打击户部,兵部,”目光投向杨文溪,“甚至连你父亲所在的礼部都有牵扯。”
杨文溪沉下声音:
“确是如此。”
“二皇子日趋势大,隐有压制东宫之势,秦氏在宫中又一向谨慎,未被皇后拿住什么把柄。”白景笙缓缓踱步,微弱的脚步声在冷清空旷的屋子里清晰可闻,“太子往日表现得很不成器,这段时日却选择了隐忍不发。纵观如今局势,他应该是坐不住了的,毕竟有人愿意看到大祁的储君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虽慧黠有余,却无甚城府。”
“所以太子要利用这场宴会?”杨文溪恍然。
“不错,”白景笙眸光中抹过一丝赞许,“其实前日宫中来信便提及此事,将东宫所谋划的大略内容告知了本君,条条列列,清清楚楚。”
“太子还真是信任殿下,”杨文溪摇了摇头,忽然语气一变,“不,应当说,太子还真是看准了形势。”
“他似乎得了不少长进。”白景笙有些懒散地笑笑,“不仅洞察如今形势,还非常懂得把握时机,甚至,计算人心。母妃与本君一向不和,东宫却想要借势。身在本君府上,却越过本君去联络熙宁宫——可即便如此,要想动些手脚,却使本君蒙在鼓里,于某人而言,也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简琛接过话头: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联络之人虽为兰太妃的心腹,却也是娘娘与主君之间一个至关重要的纽带——”
“听殿下这么一说,”杨文溪考虑的则更复杂一些,“似乎有人在背后襄助东宫……?”
白景笙微微眯起眼睛:
“本君怀疑,司贤王亦来到了东祁。”
简琛惊住:
“司贤王怎会……?!”
“简黑,我说你,要不要这么大惊小怪,”杨文溪满不在乎道,“早年间这位公子辞不就颇喜爱云游四方、周游列国的嘛。”
“恐怕此次却非云游。”白景笙轻轻蹙眉,“你们应当有所察觉,自四国只剩三国之日伊始,这天下局势,便已悄然改变。”
简琛与杨文溪闻言,皆沉默下来,一脸凝重。
不过片刻,白景笙又噙起笑,揶揄道:
“何必如此严肃?总之,不论世道几何,本君尚是能请二位至府上吃几杯茶的。”
简杨俩人俱失笑,作揖道:
“多谢殿下。”“多谢主君。”
片刻之后,“二皇子一派与太子一派素有争斗,如今不过是逐渐将这场争斗摆在了明面上。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古今不变。”简琛有些感叹,“只是那幕后之人,又何必将主君牵扯进来?想必若在笙王府中出了事,责任最大的,还是我们主君。”
杨文溪插嘴戏谑道:
“不容易啊,简黑,第一次听你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闪身躲过飞来的掌风,跃至白景笙身旁,眨眨眼睛:
“不过咱们殿下何时任人拿捏过?想来深夜相会,必是已有应对之策。”
白景笙斯文一笑,悠悠道:
“人本不欲,偏作施予。若是不横插一脚,岂不辜负他们一番美意?”
杨文溪也笑:
“殿下安排,臣,洗耳恭听。”
……
听到此处,外间的芊芊已是心惊肉跳。
谁知守个夜,竟会卷进王府密谋之中?更是牵扯到东祁两位皇子之争!听他们话里话外透露的信息,那太子也不简单,绝非她先前以为的骄纵少年!
夜间偏凉,芊芊额上却沁出点点细汗,可她甚至不能伸手揩去,以免发出微末动静。
自己本是南辰中人,他国王族,白景笙分明清清楚楚,怎会容她将如此密谋听去?就算他以为自己此时因吸入那迷香陷入昏睡,但他不怕她中途醒来,或者迷香失去效用,她根本就是清醒的?
还是说——白景笙是故意让她听见?那么,是考验?是试探?
她心内霎时间千回百转,呼吸却愈发四平八稳起来。
简琛与杨文溪走后,室内重又恢复冷寂。
良久,待静下心绪,芊芊轻轻蜷起身子,所有动作却在嗅到一股幽幽冷香的时候,倏然僵滞。
心一横,蓦然睁眼的那一瞬间,眼前突地罩来一片白色,瞬间隔绝所有鲜冷空气,鼻上迎来最先的触感,是丝绸的软滑。
电光火石间,她立即阖眼,未敢妄动。
冷香漾起。
一点薄凉刮过面颊,于是绸布远离了头脸,然后移动,轻轻盖住肩部以下。
衣衫摩擦的声音,谁站起,远去。
如果此时芊芊能动作,必定拿手按住胸口,只因那儿心脏疯狂跳动的频率,险些死死压制了她的呼吸。
她紧紧靠着背后的墙壁,手指攥住身前一角还留有那人微末香气的薄被,突然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她生平第一次,陷入这般古怪的,惶惶然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