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杀了,此时才说该死?
芊芊只觉这人实在喜怒无常,东祁百姓到底是怎么得出他温良心善的结论的?难道光靠随手救济一下路边乞丐,猫猫狗狗?
芊芊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那美丽少年目光微闪,突然靠近她,从流云纹的衣袖中伸出只素白的手来,两指拈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
冰凉冰凉。
心脏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开始剧烈地闹腾起来。
打住,打住,打住……!
在芊芊惊愕失语的注视下,笙王另一只手贴上了她脸颊,不,应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努力看清了,发现又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白绢。
他竟然开始用那绢布轻轻擦拭她的脸颊,手法温和得如同对待一个精美的工艺品,一如那时城门街边,他穿过重重人群,将她救起,之后便是近乎怜惜的温柔相待。
怔愣间,芊芊听见他说:
“脏死了。”微拧的眉显出隐晦的嫌弃。
芊芊如遭雷劈。
这才想起先头那乞丐的鲜血,曾有一些溅到她脸上。
敢情,殿下您还觉得小人这副样子有辱观瞻?!
在差点被劈的外焦里嫩的时候,白景笙终于收手了。
他满意地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看着芊芊,又恢复了贵族与生俱来的傲气与矜贵,仿佛方才的屈尊,只是她的幻觉。
那染血的白绢被他弃在一边。
“既然是误会一场,本君也不怪你叨扰了。拿上东西离开吧。”下一刻,芊芊听到他漫声道。
说是放她离开,芊芊眼角余光却看见屋檐间点点寒光。
只怕她一踏出这门,立时便会被乱箭射死吧。笙王此举,明晃晃是在逼她留下。
想着经历种种,也只能叹一声:
好手段,好心计。
芊芊并不说破,只是再拜道:
“当日殿下救命之恩,草民没齿难忘。此次能再遇殿下,小民欣喜若狂。还请殿下留下小民,权当充个小厮,也让小民为殿下、为府上略尽绵薄之力,以偿还殿下救命之恩。”
多么可笑,明明是他在逼迫,却要由她来开口,恳请他让她留下。
管事闻言,也抬眼瞟了下这小乞儿,暗想,这人岂止是识时务,简直识时务过了头。脑筋转得也快,说话有条有理,不见慌乱,竟让他想起那人幼时……
竟是极像。
笙王听闻此言,只是小小地挑眉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惊讶:
“还恩?那护心丹价值连城,”他笑着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指节修长,葱白如玉,“你这,得在本君府上做够三辈子的苦力,才抵得清罢。”
我许是欠了你三辈子的银钱,这辈子才要受你这般算计。芊芊暗啐,却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是垂着头,从颈上取下一物,双手奉上:
“愿献上此物,以证我心。”
掌间,赫然是一枚晶石项链。
那链子是极细的银丝,几乎透明不可见,晶石却是澄澈的紫水晶,小拇指盖大的一快,雕成菱形,成色极好,在矿石稀缺的大祁,就这么一颗,得价值千金。
便是在南辰王族之中,此物也是极稀有的。
“究竟何意?”半晌,那少年温柔问道。
芊芊缓缓吸气,贴地叩拜,双掌仍稳稳抬举着。她狠狠闭目,又猛然睁开:
“草民愿以此宝,换一安身之所,以求苟活于世。”
良久,只闻风声飒飒,不闻其语。
手臂酸涩不已,掌间却忽然一轻。不待芊芊松口气,便有细微碰撞声响传来,坠落在地的紫色星光刺痛了谁的眼睛。
尽管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她却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甚至不敢也不能伸手拾起,那被人弃如敝履的,宝物之外,象征的所谓王室尊严。
谁衣袍款动,脚步声渐渐远去。
原本馥郁的冷香也稀薄下来,犹如心头那一丝希望,愈发渺茫,最后,泯灭。
她身子微颤,几近瘫软。
原来,他要留的,从始至终,真的只是她的性命。
就在这个念头冒出的时候,那少年淡薄的声音忽然远远传来,不带一丝感情:
“玄叔,带人下去安置。”
……
随后,那名齐管事给芊芊安排了洒扫东厢房庭院的差事,便再无动静。
好像真的只是收留了一个可怜乞儿,让他报恩。
直到三日后,芊芊站在了笙王殿下的书房之外。
对于这样离奇的境遇,自己又能说些、做些什么呢?她料想必有一日他们会站在同一个空间里或许对峙胁迫、或许相谈甚欢,却没想到这位殿下是这么沉得住气、这么慢条斯理。
她叹了口气,推门进去,一眼看见案前泼墨挥豪的少年笙王。他着了件素白常装,衣带当风,好不翩翩。
芊芊定了定神,向前拜道:
“殿下。”
许久不闻人声,不禁偷眼打量他,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优美的脸部轮廓,透窗而入的阳光模糊去了丹青般的眉目,愈发朦胧似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