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下了城墙,回到府衙内。
战袍甲胄往下滴水,在木板地面上形成了斑点状的痕迹,宛如一条血迹绵延而来……
『取笔墨来!』曹仁脱下淋湿的披风丢给亲卫,推开了另外一名想帮他卸甲歇息的亲卫,只是用干布擦了一下脸和手,然后便站在了桌案之前。
笔墨取来了,护卫帮其研墨好了。
曹仁深深的吸了一口襄阳缠蹄,便是提笔饱蘸浓墨,在一方素纸上挥毫疾书。
『仁顿首再拜丞相麾下:
『襄樊重镇,国之藩篱,今四面受敌,危如累卵。然仁受丞相重托,守土有责,岂敢言退?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仁当率将士,戮力同心,以血肉为城堞,以肝胆作戈矛,誓与贼寇周旋到底!纵使身膏野草,亦不敢负丞相知遇之恩!唯祈丞相保重,以图再举。
『臣仁,绝笔。』
浓厚的笔墨,在纸上宛如凝固的血浆。
笔画转折之间,便如刀枪剑戟般的锋锐。
这封书信,既是向曹操表明死守的决心,也是对自己,对全城将士兵卒下达的最后通牒——
没有退路,唯有死战!
折好书信,封好火漆,遣心腹死士即刻潜出城去,急送豫州。
送出绝笔书信之后,曹仁坐在桌案之前,思考了很久。
在他的面前,是襄阳和樊城的城防工事。
修建襄阳的城墙工事的时候,曹仁没想到他自己会这么快就用上……
那些做得好的,修得差的,似乎每一道工事,都在曹仁的脑海里面盘旋,然后形成一条条的防御线,但是很快,这些在脑海里面的虚拟防线,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给砸得粉碎。
『内贼!』
曹仁咬着牙,吐出了这两个字。
他不清楚城内有多少内奸,但是他知道肯定有!
曹仁修建襄阳城的城防工事才多久?
那么在曹仁之前呢?
又是谁在修建,谁在管理着襄阳城内繁杂的下水道渠?
『蔡氏……』
曹仁在桌案上一阵翻找,然后发现在很久之前,就没有了从房陵方向送来的消息!
『该死!』曹仁将那些木牍竹简扔在地面上,散落一地。
当然,也有可能蔡氏依旧『忠诚』,但是曹仁不敢赌这一份的『万一』!
外患固然致命,但内奸更如附骨之疽!
他深知,外部的压力再大,襄阳城高池深尚可支撑,但若内部被蛀空,被里应外合打开城门,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曹仁看着乌云翻滚的天空,听着雨点雨点敲打着窗棂,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腥奏响序曲……
『来人!』
『传令!宵禁提前一个时辰!即刻执行!凡酉时后仍在街面行走者,无论何人,格杀勿论!各坊市闭门之后,便由军中兵卒接管,许进不许出!』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瞬间传遍襄阳。
沉重的城门轰然关闭,铁链绞动的声音在雨夜中格外刺耳。
一队队披坚执锐、眼神如狼似虎的曹军精锐,在低沉的号令和密集的脚步声伴随下,沉默地涌入城中各个重要的街巷、坊市、码头。
他们封锁路口,占据高处,冰冷的矛戟在雨水之中,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原本还有些许灯火和人声的襄阳城,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雨声和士兵铠甲摩擦的冰冷金属声。
清洗,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展开。
曹仁没有进行繁琐的盘查和甄别,他直接按照手中一份名单开始抓捕。
宁可抓错,不可放过。
这份名单源自之前对于蔡氏宗族,以及蒯氏等其他襄阳士族的查探,也是曹仁在城中的暗探提供的线索。名单上的人,涉及一些负责城防修缮的低级军官,管理仓廪的小吏,还有与城外有贸易往来的商贾,甚至包括几个荆襄士族旁支安插在府衙内的文书……
西门水道旁,一名负责水道闸门维护的队率,正在家中与妻儿吃着晚脯。吃还没一半,门就被粗暴地撞开,兵卒直冲进来,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队率的脖子上。队率刚想呼喊辩解,就被破布塞住了嘴,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去。他的妻儿惊恐的哭喊声被士兵粗暴的呵斥声淹没。
听解释?
不存在的,曹仁直属的军校只负责在最短的时间内抓捕这些人,哪里有空听其中某个人掰扯?即便是这人原先也是曹军的一份子。
靠近仓廪区的市坊之中,一个经营粮秣生意的商贾,正对着账簿发愁。连日来的战争局面,高涨的粮价虽然也让他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同样也让他心惊肉跳。尤其是眼瞅着局势越来越差,商贾便是越来越担心自己有命赚,没命花。想要携款潜逃,可是大汉又没有什么虚拟货币,或是什么流量明星来洗钱……
关中钱庄?
早就被曹军查封了。
钱粮,原本是财富的象征,可是现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