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楼起身，在床边的一个小匣子中取出一粒乌黑的老参丸子，在手心中碾碎，倒了一盏凉水将药化开。

又拿了一个小茶匙，一点一点极有耐心地喂到何所盼的嘴里。

何所盼从小就没有父亲，何鼎虽然是她的义父，对她的照顾也是极其有限，从小到大被一个人如此悉心照顾还真没有过。

万重楼下山时，云游道长曾私下对他说过，“人只有走出去了，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在太和观中虽然杨宝儿扬言非万重楼不嫁，杨善也将他当半个儿子来看，但云游道长作为万重楼的师尊，是了解这个徒弟的，也知道他对杨宝儿没有半点儿女私情。

云游道长是位颇有仙风道骨、将近耄耋之年的老翁。人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但精神矍铄，眉目安详，想必年轻时也是名扬四方的美男子一枚。

只是这么多年来，道长一直都是孑然一身。平时在观中是一个神出鬼没，不苟言笑的老人，但和万重楼在一起的时候倒很是平易近人，谈笑风生。

如今想来，云游道长的这一句话，也在万重楼身上印证了。

来到皇宫也有些时日了，何所盼也算是万重楼接触过最多的人，两人从误会开始到一起救人然后又产生了更大的误会，也不知道是善缘还是孽缘。

他原先以为一段感情的萌发需要很长时间，就像杨宝儿，他到现在都没有对那个女孩萌生出能绊住他心弦的感情。

可是面前这个姑娘，只要碰到她，总能让他揪心，有时候连万重楼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药全部喂入她的嘴里，万重楼吁了一口气，起身去太医院后院，找了一个正在磨药的小宫娥，随后拿了一套干净的棉布白衣裳，要小宫娥进房帮何所盼里里外外换好。

本就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落水受了惊，如果再被湿气染上风寒那可是极难痊愈的。

小宫娥从看到万重楼就被这位医术高超，英俊非凡的公子迷得七晕八素，自然是满口答应，倒是省了万重楼不少事。

等一切安排妥当，万重楼又从怀中摸出一粒碎银给她，连声道谢，小姑娘像吃了蜜糖一样，欢欢喜喜又跑去捣药去了。

临走时还对万重楼小声说道：“公子今后但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吩咐小翠。这何姑娘是我们紫禁城里长得最好看的，难怪公子也喜欢。”

万重楼十分错愕，这小屁孩是怎么看出来他喜欢的。

正想要辩驳一下，那约莫八、九岁的孩子笑咪咪地又继续道：“公子别不好意思，我也喜欢何姑娘。每次碰到她偷偷来太医院，她都塞好些糖果子我吃呢！”

万重楼不由勾起一抹笑容，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姑娘怎么可能是别人口中不知好歹，狂妄轻佻的恶婢呢！

打发走了小宫娥，回到房中，看何所盼睡得很安稳，万重楼再次给她把了把脉，确认已无大碍才坐到圆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湿透的衣裳已经快干了，不由默默笑了起来。

刚给自己换上一套干净衣裳，就听到院子外有人走进来。

没过一会一位黑衣人便闪身而入。

“何公公，这皇宫大内您怎么还要作这副打扮？”

原来这鬼鬼祟祟的人竟是何鼎。

“上次从你这里得了一点线索，我便冥思苦想，想多找些蛛丝马迹出来。那句话我还是没有想出来什么意思，倒是对李广我留了一个心眼。”说到这里，何鼎也对着万重楼在桌旁落座。

“何公查这丫头娘亲的事情，大可不必对我汇报，今日来估计还有其他的事吧？”万重楼并不觉得何鼎对他说这些，是因为他给出了一点线索。看到何鼎坐下，则自然地为他倒了一盏凉茶。

“万公子啊，你也算是生不逢时。圣上不止一次说起你，打小就聪明，当年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你就在宫里住着，可惜圣上和你之间皆有种种因由，最后终是错过了的。如今你入宫，解了圣上之忧，也算了结了前尘往事。”

听何鼎这样说，万重楼觉得弘治帝害死父亲的可能性越来越小。

加上今日又看到他对待宫娥的态度，处处透着宽仁。从他的行事风格来看，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喜欢大开杀戒，故作仁慈的昏庸之辈。

他或许是有偏袒呵护张家的地方，但在原则上，弘治帝还是保持了自己的意见和裁决。这才使得何所盼能在张悦蓉的恶意攻击下平安脱身。不然闹到皇后娘娘那里去，可能真的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想到这里，万重楼叹了一口气，对何鼎问道：“那何公在李广身上查出了什么没有？”

“这李广不像我，平时不当差的时候，接触的人多事杂，宫里宫外都有他的布置。总之我只能确定不是陛下的命令。我这次来找你，是因为发现我在查这件事的时候也有人暗中盯着我，前日还跟我留了张纸条：不该管的莫管，何必自寻烦恼。我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我担心的是这个孩子。”说完何鼎对着何所盼一指，原来这才是他来找万重楼说这些话的目的。

“这孩子出落的越来越好，妒忌她的人、对她起心思的人就愈多。我一直都有一个打算，等她年岁再长大些，就求圣上念在老奴伺候多年和这孩子娘亲在宫里也曾立下功劳的份上，让她离开皇宫，找个清白的人家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那圣上答应了没有呢？”万重楼问道。

“圣上此前口头上是答应了，只是我现在觉得应该让她早点从这里出去。”何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外人聊起何所盼的事情。

“何公公跟这丫头相好了人家没有呢？”

“神兵铺的周掌柜倒是跟咱家提起过一次，想把这孩子讨给他唯一的儿子周小荣当正妻。说如果我答应了就让他儿子等几年，反正他家那位公子还没有玩醒，许诺只要能成就让儿子等着。是我当时舍不得没有松口。”

“我也不同意，干爹。”何所盼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听了何鼎说的这些就急忙插话进来。

“强扭的瓜不甜，干爹！周小荣我也遇上过几回，你若答应周掌柜让我和他一起，我真的情愿老死在这宫中！”何所盼声音不大，语气却格外坚定。她对那个和张璟混在一起，一脸谄媚的周小荣是真的没有一丝好感。

“丫头，我也只是说说，知道你有主见的很。可是干爹现在担心啊，怕护不得你多久了。你已经被人盯上了，处境非常危险。”何鼎听完何所盼说的，拍了拍大腿，欲言又止地长叹一口气。